“白凰翡！”
白凰翡身在一片苍茫中，四顾无人，但那个娇俏欢快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脑海中来。
“谁？谁在喊我？”她静下心来，仔细地辨认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让她无迹可寻。
她索性不去寻了，等着那个声音来找她，“你喊我作什么？”
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她也不着急，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可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来了。
她终于有点慌了，开始起身去寻，可四顾茫茫，她不知道路在何方，更不知道刚才那个声音往哪里去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冷，赤着的双脚往裙摆下缩了缩，伸手捂着双臂上下揉搓。
“秋拣梅！”茫茫中，她无意识地念着那个名字。那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令她体内的寒意慢慢地散了去。她一路念着那个名字，一路寻了去。
可刚才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她寻觅了许久，终于精疲力竭，脚步再也迈不开了。就在她停下来的一瞬间，大片的苍白间，忽然隐约出一个人的轮廓来，模糊的只看得见她身上鹅黄的衫子。
“你出现了。”白凰翡脸上析出一个柔柔的笑来，索性跪坐在地，一手揉捏着自己的肩膀，一手撑着腰，问道：“你究竟是谁？找我作什么？”
那人‘嘻嘻’一笑，打趣道：“你聪慧过人，猜不到我是谁吗？”
白凰翡道：“我累了，不猜了。”
那个人忽然变了腔调，“可我会记得你，生生世世记得你。”
白凰翡一挑眉，“你要记得我什么？”
那人却不再开口，身后却起了冲天的火光，她的身影在冲天火光中越发的清晰，勾勒出了少女娇俏的身形来。她冲着白凰翡咧嘴一笑，转身纵入火光中。
“阿文……”
一声惨叫出口，白凰翡心痛如刀绞，一下子便睁开了眼来。她来不及去看周遭的情况，又立即将眼合上，一下子捂住了心口，那颗心‘咚咚咚’的，仿佛要跳出来一样。可伴随着跳动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用力地抠住了心口的衣服，将五指的力道增加到了极限，隔着厚厚的衣服，也将掌心掐出钻心的痛来。两下的痛意相冲，眼泪从眼眶中逼落，顺着脸颊划到了耳侧。
‘嘎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阳光俏皮地落在那条晶莹的泪痕上，泛出点点冷光。而进入屋子的人却并未发现她已经醒来，尽量将自己的脚步放轻了，慢慢朝榻椅挪了过去。
秋拣梅一夜未歇，满脸的憔悴。他靠在榻椅上，视线往床上睇了一眼，才发现阳光跳了进来。他只得又起身，将房门合上，却再也没有精力去看她，自己躺在榻上合眼睡去。
等到那人呼吸绵长时，白凰翡才慢慢地睁开眼来。熟悉的青帐，上头绣着的翠竹栩栩如生，与梅庵院子里的那些竹子并无二般。
她按了按心口，觉得不那么疼了，才慢慢地起身，下了床。眼里的泪花顺着内眼角往下流了下来，刚好够在那张脸上刷出一道痕迹来。
她慢慢地挪动了脚步，一步步地靠近了床榻，靠近了那个男人。她坐了下来，看着他紧紧蹙起的眉头，心头又是一阵疼。
这些日子，她乐的清闲，却将外头的一切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原本，他不必承受这些的！
白凰翡将头靠在秋拣梅的心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唇角轻微地一勾，低声问道：“这么警惕的一个人，究竟累成什么样，才会如此毫不设防？”
有人敲了两下门，紧接着门被打开。来人见了榻上相畏的二人，脸上一红，别开脸去，禀道：“白府送了东西来，要小姐亲自去看看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白凰翡应了一声，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懒怠梳洗，只穿了外衣便往前厅去。
厅上，青姑同兰儿正围着长案上一个紫檀木制成的盒子看，好奇里头究竟盛着什么东西。见她来了，老人笑嘻嘻道：“不知道少将军送了什么稀奇玩意儿，还不许旁人看，用密匣来装。”
白凰翡抚了抚那密匣，眸中也露出些笑意来，“他要真得了稀奇玩意儿，必定亲自捧着来献宝；何况这密匣是军中所用之物，他那样一个人，怎敢擅用？多半是老爷子送来的。”
她说着话，将木匣子四面看了一遍，手指轻巧地在上头按了几个机括，匣子正面往四下抽开，里面的东西跃入白凰翡的眼中。
她眉头轻轻一皱，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匣子里的东西看。
青姑与两个丫头皆好奇的探了头来看，就这一眼，三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兰儿更是一声尖叫，晕倒在红儿肩上。
青姑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白凰翡的眼，“小姐别看。”又往外骂道：“来人，将这东西拿下去。”
红儿忙忙地将兰儿扶到一旁坐下，心有余悸，不敢上前。而门外也无人进来，无人应话。
“青姑，你忘了吗？”白凰翡慢慢地拿下青姑的手，眉眼低垂，直直地盯着匣中之物，“我杀过的人成千上万，还会怕一颗死人头吗？”
一颗死人头不足为凰翡将军惧，可当密匣里的那颗头是她所熟悉的人呢？
秦文出入梅庵的时日长，尤其是白凰翡怀孕后，更是梅庵的常驻客，上下的人对她都不陌生。可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个脾气极好的娇俏医者的首级会被人盛在密匣中，放在高案上。
“小姐……”青姑已经先忍不住红了眼圈，想拦又不敢拦，一时手足无措。
相较于她们的不忍，白凰翡却表现的十分平静，除了刚刚看到匣中之物时略皱了皱眉头，她的神情就不怎么变化。好一会儿，她的十指抚上密匣，按动了几下，匣子又合上了。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她折身回坐，方柔声道：“战场上的将士都盼着能留个全尸，如今只送了阿文的首级来，算什么意思？”
青姑早已泪流满面，“昨儿个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就……”
白凰翡漠然道：“生死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青姑咬了咬牙，却不找到半句反驳的话来。她知道小姐上过战场见多了生死，可也知道她最重情义。她与秦文相识虽然不长，但后者几次尽全力相救，这份情义，足以令小姐以命相报。
可如今秦小姐的首级摆在眼前，她却不动声色……
“小姐，你若是心里难受，便发泄出来吧！”青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死死握住了白凰翡的手，“你自己扛得住，腹中的小公子怎么扛得住？”
白凰翡轻轻牵了牵嘴角，却发现哪怕是微小的弧度，也实在勉强，索性就那么冷着一张脸，只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贴张告示出去，谁能将秦小姐的尸体找到，赏银千金，能提供线索者，赏银两百。”微顿一下，她咬牙道：“敢趁机浑水摸鱼者……”
顿了好一会儿，她终究是没能说出些狠话来，揉了揉额角，声音也渐渐放柔了，“罢了，就这么写吧。准备好给阿文出殡的事，秦家祖坟在魔都，要送她灵柩回去。”
青姑一一点着头，见小姐没话再说，便将红儿唤了过来，将刚才的话又传了一遍。只看着小姑娘镇定下来重新复述一遍，才放心让她去。
老人回头看时，却见小姐已经起身，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一只手撑在案几上，缓缓地往外挪动。
青姑要上前去搀扶，白凰翡微微一摇头，自己扶着墙壁远去了。
万里晴空一声霹雳，风卷云狂，倾盆大雨兜头而下。院子里的翠竹被狂风暴雨摧折，漫天落叶纷纷洒洒，缠绕着滂沱的雨，在地面铺了一层。
有一片叶子穿过了雨帘，飘进了廊下，就落在白凰翡的前面。她低头看了一眼，缓缓地抬脚踩了上去，尔后将那绿色的小东西抛到了身后。
秋拣梅醒来时，白凰翡就坐在榻边，手里翻着那本卷了边的黄皮子书。窗外风狂雨骤，竹影乱颤。
他半起身来，视线落在那本黄皮子书上，见正翻到了‘天时’一篇。
白凰翡头也不抬地说道：“早晨有人送了阿文的首级来。”
秋拣梅眉头轻轻一皱，愣住了。
白凰翡继续道：“我已经悬赏寻她的身子，准备送她回魔都祖坟。”
秋拣梅轻轻合了一下眼。担心了一夜的事，终究是发生了，而他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只是紧紧抓着，没敢说话。
他怕一开口，便会将满心的害怕泄露出来，给她增添了负担。
白凰翡反倒是开口了，她面色平静，声音也十分平静，“腹中这孩子是阿文保下来的，这份恩情得由他来偿。至于偿了之后他还能不能来到这世上，全看他的造化了。”
她抬起眼，平和的眼眸中，倒映着秋拣梅满眼的惊诧，却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你说我什么都好，终究是我有负诺言，从前说的那些话，权当没有说过了。我说的不作数，你说的也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