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二百七十九章:难抉择
    初秋的风已有凉意,轻轻地一吹,刮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痛意漫开。
    自古成大事者,无几个耽于美色玩乐的。远有荆国开国圣太祖皇,近有太宗、昭武、当今圣上三帝可看,纵有后宫佳丽三千,也不过是君王用以制衡朝堂的手段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宫后妃,无论世事怎么变幻,位在后宫最北角靠着护城河的那座冷宫,却从未变过。它就像是历史这条洪流中最坚挺的那块巨石,任凭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也不曾侵扰半分。只是在冰冷的寒夜中,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命运悲惨的女子,将她们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掩在一砖一瓦间。
    公孙幽是第一个住进这座冰冷宫殿的皇后。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除了老麼麼和内廷送日用的小太监,她没再见过任何人。
    冷宫衰草萋萋,遍野蛛丝。田麼麼花了两日时间,将皇后居住的主殿打扫了两间出来。
    公孙皇后待人素来宽宥,如今虎落平阳,内廷并未落井下石,送来的衣物吃食尚算好的。在不违背规矩的情况下,还会着意添些,或是些做小吃糕点的散料,或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公孙幽本是能静下心的来的人,每日翻翻闲书,做做女红,亦或者出门走走。前两日,内廷着人送来了一盆开的正鲜艳的水仙,她看着喜欢,要照着样子绣一张娟帕。
    从前在家中时,她女红也做的极好,入了宫后,便疏了。一张娟帕拆了绣绣了拆,直到最后面目全非,她方泄气似的连同筐子摔在矮几上,“不绣了。”
    田麼麼正在廊下洗米,脸上微露笑容。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任性的公孙大小姐了,就似还在公孙老宅时那般,高兴时是真高兴,烦闷了也会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利索地将米晾在簸里,揩干了手进去,将矮几上的东西收了收,拿起刚刚绣了一个花瓣的娟帕,笑道:“娘娘绣的极好,怎么就拆了呢?”
    公孙幽低眉瞧了一眼,叹道:“我总想给她最好的,可也知道,即便将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捧给她,她也未必稀罕。”
    田麼麼道:“郡主未必稀罕这世间最好的,但娘娘送的,她一定是欢喜的。”
    “我知道。”公孙幽点了一下头,清凉的眼眸往门外一递,忽的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唇。
    绯衣女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护在小腹上,一只手里拎着大红花纹一层食盒,一边抬脚入内,一边轻快地唤了一声:“姨娘。”
    她脸上笑容温和,眉眼柔软,看着十分舒服。
    田麼麼闻声往后看了一眼,忙起身将止戈郡主迎至皇后对面坐下。
    公孙幽伸手摸了摸那张脸,目光一点点地掠过她挽起的发髻,掠过她的眼耳口鼻,直到看到那双手时,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
    “你作这装扮,与你母亲更是像极了。”公孙幽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
    白凰翡从容地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一个烤漆红花的白瓷盘来,盘子里盛着一把用红纸包装好的糖果。
    “今日怀安王大婚,这是喜糖。”
    公孙幽心中一酸,眼圈便红了。纤细的五指捻了一枚糖果在手中,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剥开放进嘴里,甜甜蜜蜜,也酸酸涩涩。
    田麼麼端了茶上来。说是茶,只是清水里加了两片山楂,沉在水底,在纯白的瓷杯中格外扎眼。
    白凰翡浑不在意地接了,却顺手搁在了矮几上,抬眉打量皇后。
    公孙幽未着华服凤冠,简单的素蓝衣袍,衣身绣白色茶花,花蕊是嫩黄的;她的长发就散在肩头,用一条蓝色的缎带将发丝都别在了耳后;长眉不画而黛,唇色不如往昔鲜艳,看着却更精神些。
    “太子挂念姨娘,只是缘着君命不敢违背。凰翡仗了肚子里孩儿的势,连哄带骗地闹得许大人放我进来,不敢久留。”白凰翡轻手将盒子盖拢,虽是说笑的话,脸上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姨娘有话要嘱托太子吗?”
    公孙幽眸中神情陡然一变,搭在矮几上的十指无端地动了一下,被她快速地拢入了袖中。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不安也藏起来。可她的眼里,分明有惶恐。
    她看着对面的人,惶恐渐散,转而无奈地一笑,“他要本宫说什么?本宫又能说什么?”
    白凰翡端起那杯山楂水湿了湿唇,“天下大同万民归心;家宅平安亲朋无虞,两者相悖,注定殊途。是选择一个,还是看着他们两败俱伤,全在姨娘抉择。”
    公孙幽目有不忍,“本宫宁愿老死这里。”
    白凰翡摇了摇头,“姨娘的不选,也是一种选择。将来无论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您都是天子生母,荆国的皇太后。”
    她的脸上又重新爬上了一丝笑容,浅浅的,无可挑剔。
    “早在姨娘入紫武宫时,便做了选择。”
    那张一向雍容端庄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随着裂痕越来越大,公孙皇后低声哀泣:“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难道还要亲手杀死一个儿子吗?”
    白凰翡知道这很残忍,可现实就是如此。身在囚笼之中,便要遵守这里的法则,夫妻成仇,父子反目,手足相残……
    她陡然又想起了荆痕的那些话,心里发凉。如果他还活着,那把龙椅,或许会变成他的。
    可他死了。
    冷宫外便是护城河,稍稍静下心来,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白凰翡走的极慢,沉沉的目光扫过满室的狼藉,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离开冷宫大门的一瞬间,已经是满目寒光。
    太子同两个小丫头候在外头,见她出来,兰儿上前接过主子手上的食盒;红儿紧挨着主子站,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冷冰冰的视线在太子身上停留了片刻,白凰翡不发一声,移步往长巷去。
    荆自影同她并肩行了一大段路,终是忍不住问道:“母后可有说什么?”
    白凰翡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姨娘谁也不想舍。”
    荆自影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没有惊讶,只是苦笑道:“只是可惜身在帝王之家,太多身不由己。本宫既不是个好太子,也做不了一个好兄长,更不会做一个好儿子。”
    他偏头看着女子淡漠的侧脸,停下了脚步,“本宫倒是羡慕将军,敢爱敢恨,磊落潇洒。”
    白凰翡也停了下来,转身迎上太子的目光,神色平和,却有些不解。
    太子笑道:“每次见了将军便十分亲切,若是本宫说,总想唤将军一声姐姐,将军是否会觉得本宫自作多情?”
    白凰翡将眼虚眯了一下,偏头想了片刻,笑道:“殿下要唤我一声姐姐,就得唤秋拣梅一声姐夫。”
    太子好不容易在她面前积蓄了满心似水柔情,愣是别这句话浇成了千丈冰原。莫说秋拣梅年纪比他小,就他一贯的德行,口舌上让他占了便宜也就罢了,好歹还顶着东宫太子的名头,至少能在身份上压他一压。
    那声姐夫,是死也叫不出口的!
    看着太子爷满脸堪比吞了苍蝇的神情,白凰翡的心情稍稍好转,略欠了欠身道:“殿下诸事缠身,就不必相送了。”
    荆自影虽也不愿与她客气,但也不敢就这么着让她一人回去。毕竟,借人出来时,他可是在秋公子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她若出事,自己把这身蟒袍剐下来。
    “本宫也要去怀安王府接圣驾回宫。”
    他都这样说了,白凰翡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二人一路闲步出了宫,同上上官府的马车,晃悠悠地回府去了。至半道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红儿敲了敲侧窗,禀道:“衙门的官差封了道。”
    白凰翡撩起帘子敲了敲,一眼便看到了那座耸立在旁街的豪华楼阁。杨姗伏法,花月坊上下都要接受调查,群芳无首,再次歇业。可官兵封道,却并非为了这座风月楼阁。
    在一众差役的护卫下,林知府那顶比旁人要落宽大的蓝顶小轿格外惹眼。四个膀大腰圆的轿夫脚步迈的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官兵随着撤去,街道又恢复了通行,人们的议论声也随着飘了起来。
    “听说今儿个吴家莲塘起藕,发现了一具尸体,都变成白骨了。”
    “我分明听说是两具。”
    “你们那都是道听途说,我可是在现场亲眼看到的,一堆堆的白骨,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当场就把起藕的工人骇晕了好几个。”
    白凰翡想起那满池子艳丽的荷花来,心里无端地生出些厌恶来,淡淡地道一声:“走吧。”
    她放下帘子,转头同太子道:“看来吴家这次摊上事了。”
    太子爷也听到了那些流言,自然知道吴家摊上事了,只是不明白白凰翡特意强调这一句有什么用意。
    白凰翡浅浅一笑:“殿下征粮,吴家应该出了不少,这杀人案要是与他有关,殿下不就轻松许多吗?”
    荆自影无语。他不得不承认,论起诡谲心思,这夫妇二人但真般配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