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二百四十四章:君要臣死
    荆庭被白凰翡问的愣住了。
    出身皇室,多少身不由己?莫说是王妃不能自己挑选,自己的人生也早已被规划好,能爬到什么位置,手能伸多长,都早已是注定了的。
    一步之遥,便是天差地别。他不过是晚出生几年,便要屈居人下吗?
    他心中不甘!那把龙椅,本该能者居之。
    这一路的阻碍,权当是上天对他的考验,考验他是否能担起这天下的重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一路披荆斩棘地往上爬,爬到那个制高点,看着万民臣服,歌舞升平。
    他在意的不是娶拓跋公主,而是在这件事上,父皇与皇兄站在了一条线上。
    大荆的皇后可以不是公孙族的女子,但绝对不能是外族女子,何况太子已有正妃。他是怀安王,此生已经与皇位无缘,至少,在旁人眼里就是这样的。
    没有人会觉得皇帝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妥之处,包括君王自己。在所有人眼里,未来的国君是太子无疑。
    而荆庭能依仗的,除了自己一颗聪明的头脑,还有一颗帝王心。所谓伴君如伴虎,没有哪一个君王不希望天下权力归于自己手中,更没有哪个君王能忍受得了儿子的忤逆。尤其这个儿子将来会取他代之。
    为国为民的前提是,他还是荆国的皇!
    怀安王的视线一直盯着棋盘上,女子的每一粒棋子都落的漫不经心,几乎是不曾思量的本能。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十年沙城征伐沉淀的经验,是他身在深宫无法比拟的。
    最后,黑子败北。
    荆庭握着手中那枚棋子,仍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当初姐姐下嫁梅庵,也是因为身不由己吗?”
    红衫女子挑拣着棋子的手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面上笑容恬淡,云淡风轻的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嫁人,不过是从这家到下一家,日子照样过,没什么打紧的。”
    出嫁本是一个女子最风光的事,也是一桩拿自己余生做筹码的豪赌,从止戈郡主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单纯,没有丝毫可计较的。
    院子门口,白衣青衫的文弱公子在听到这句话时,陡然驻足。只有他知道,新婚夜她脸上的神情有多落寞伤情!离开了战场,离开了白家,她再也不是凰翡将军,也做不了那个撑起白家的儿郎。
    他想,如果荆皇赐婚的人不是自己,她是不是也会是那样一副醉意涟涟的样子,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要为他生儿育女?她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
    夹道红花被雨打残,绿叶稀疏,在风中摇曳。
    文弱公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敛去眸中点点忧愁,抬步入院。
    荆庭大胆地盯着白凰翡的脸瞧着,那张脸上带着浅浅笑容,虽然不施粉黛,却十分耐看。满头青丝只用簪子松松挽住,有几缕发丝被风撩拨着,调皮地在女子眼前飞舞,将她脸上的笑遮挡的似是而非。
    忽然,女子目光远远一眺,双唇一张,明媚笑容犹如雨后芙蓉般点点绽开。同惯常的浅笑不同,这个笑由心而生,开到极致,是她最大的喜悦。
    荆庭顺着白凰翡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秋拣梅迈着沉稳的脚步,缓缓地行了过来,立在阶下,向他弯腰揖礼。
    怀安王起身还礼,问道:“相爷的身体可还好?”
    秋拣梅不动声色地应道:“有圣上指定的太医照看着,父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上了年纪,恢复的慢,劳王爷挂记了。”
    荆庭道:“既然这样,本王也不去打扰相爷清净了。”又转身同白凰翡道:“姐姐好生歇着,我先去了。”
    秦文也趁便告辞,秋、白夫妇二人相送至院门口,等二人身影消失后,白凰翡脸上笑意锐减,自顾自地理了理耳边的发,淡淡地道:“安排在荆国的探子被拔除,拓跋哈达果然坐不住了。”
    秋拣梅虚手扶着她回凉亭坐下,沉吟片刻,问道:“他提出联姻?”
    白凰翡道:“皇帝已经应允,可能短期内便会昭告天下。”
    文弱公子眉头微微一动,“怀安王就为此事来寻夫人?”
    白凰翡玩弄着盒子里的棋子,笑道:“这小王爷打小就粘我,至今我还猜不透他究竟什么意思。”
    秋拣梅不动声色道:“夫人风姿潇洒,自然容易得人青睐。”
    女子大笑着道:“我可比他大了整整七岁。”
    文弱公子侧身抚了抚她的耳发,“夫人也长我五岁。”
    “你是在提醒我老吗?”白凰翡将头一歪,好笑地觑着一本正经的人。
    秋拣梅将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眸中一派温和,“只是想提醒夫人,少与他接触。”
    白凰翡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下次他再来,我便推说不在了。”
    她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秋拣梅却认真地一点头,郑重其事地道:“不仅是怀安王,其他人也推了吧,安心养胎要紧。”
    白凰翡刚想说其他人也没胆量来梅庵,又想起前些日子才见过秋应良。她脸上笑意渐散,没再应话。
    再怎么收心敛性,她也无法在瞬间抽身的干干净净。
    而另一边,大热天染了风寒的两人并肩行在石道上,默默无声。上了主院后,忽然见门口立了一白发苍苍的老者。
    秦文倒是没觉着什么,信步出门。
    荆庭却在原地愣了好久,满面愁苦纠结,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迈出门槛,恭恭敬敬地朝老人弯腰行礼,唤了一声:“外公!”
    公孙忏仍旧穿着一袭青灰色的布衣,外头搭着一件粗麻的白褂子,双手负后,白发白须在风中凌乱。他扫了一眼怀安王,神色漠然地一点头,应了一声。
    荆庭努力地挤出一张笑脸,方抬起头来,问道:“外公是来看相爷的吗?”
    公孙忏再应了一声。
    荆庭奇道:“您怎么不进去?”眉眼一转,扫了扫守门的小厮,眉头轻微地一凝:“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看到怀安王朝老人揖礼,又听到了他那一声‘外公’,任凭守门小厮再怎么傻,也该知道老人身份不简单。此刻已经吓得双腿打颤,后背抵在门方上,恨不能将腰板折下去揉进自己的双腿,“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贵人。”
    “已经有人进去通禀了。”一直寡言的公孙忏这个时候开口,语气淡淡的,“老朽一介平民,他们能礼敬相待已经难得,王爷吓唬他作甚?”
    荆庭也不尴尬,只是赔着笑脸道:“孙儿是怕外公累着了。”
    公孙忏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正此时,头前入门去禀报的小子小跑着出来,身后跟着满面病容的上官谦,被胡管家搀着迎了出来。
    上官谦几步迈出门口,已经跪在地上,“下头的人不知是老师,让老师在风口站了这么久,是学生的错。”
    公孙忏眉眼向下一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当朝丞相,淡淡地道:“你怎么弄的比我还要憔悴?”
    上官相爷眉头轻轻地一蹙,痛楚爬上眼眸,又被笑意掩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让老师见笑了。”
    公孙先生阔步入相府,相爷随后跟上,也不让官家搀着,跟着老先生亦步亦趋。
    荆庭在门口站了片刻,见两人都没有要他跟上的意思,乐的轻松,自去了。
    上官仲远死的时候,上官谦也才两三岁,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发现已经许久没见到父亲了。以前父亲忙的时候,也总有一两日见不到,但这次的不见格外的漫长。
    他让麼麼抱着他坐到门口右边那樽石狮子上,静静地望着长街小巷,期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祖父将他从上面抱了下来,入门的时候告诉他:你父亲不会回来了。
    小小的上官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揪了揪祖父的胡子,含糊不清地问:“那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一滴泪从老人皱巴巴的脸上滑落到孩童白皙嫩滑的手背上,痒痒的,令孩童本能地去抓了抓。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他没有听到祖父说什么。再要问时,已经被双眼红肿的母亲接了过去。
    他又重复着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每问一次,母亲的眼泪便落一次,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点地加重了力道,直到他哭着喊疼才松手。
    后来,他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只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时,偷偷溜到门口那樽石狮子上去坐着等。
    直到有一天,粗衣布衫的中年男人映入他殷切的双瞳。他将孩童从石狮子上抱下来,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上官仲远已经死了。若愿意叫我一声老师,我便告诉你他是为何而死。”
    孩童盯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麼麼。
    “当年,你祖父说什么也不让你入仕,为了这个还将我赶出府去。”老先生一面走,目光四下打量着周遭的景致。格局虽在,一草一木却早已不是旧时的模样。“他已经牺牲了一个儿子,不愿再把自己的孙子搭进去。”
    “过了两日,学生偷偷去找老师,刚刚出府便被祖父抓回去锁了起来。”忆起往昔岁月,上官谦的脸上也露出一抹闲适的微笑,“想想那时,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外头有多危险,只是一个劲地想要从老师口中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