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一百四十八章:公孙皇后
    贪、嗔、痴、怒、爱、恨、情、仇,人之常情。
    白凰翡觉悟比旁人要高些,但她绝非圣贤。爱与恨在她心里分量不重,但也不是清心寡欲地没有点滴。
    倘或当初她没出生,或许此刻已经轮回转世,托生一个普通人家,嫁个普通男子,生儿育女,庸碌却又不失乐趣地度过一生。亦或者她的身份没有被揭出来,依旧是白家的女将军;终此一生卫国戍边,倒也不是什么无聊的事。
    可偏生,老天爷用李家满门的鲜血,让她降生于世。又用那样轰动天下的方式,令她的身份公诸于众。她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五王造反,尔后安然无恙,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嘴里得到了真相。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将往事放下。凰翡将军也好,止戈郡主也罢,她都是秋拣梅的妻子。无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左右还有他陪着自己,再无所求。
    可,当她得知的那个所谓的真相,是有人用以粉饰太平的谎言;当她以为值得信任的人,竟可能是导致此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时,除了心寒,她心里是有些恨的。
    秋拣梅舍命相护能让她动情,一句话能让她情绪失控。而杀父之仇,自然也能在她心中点燃仇恨的火焰。但这把火焰并未汹涌到吞噬了她的理智。她一路忙碌四面周旋,除了要为生父母讨要一个公道外,更想知道真相。
    秋应良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看着曾经的女将军面容哀凉,心里却是愈发得意而猖狂的。他想,这个人比自己多活了十年,曾手握数十万兵马,斩杀过无数贼寇。但她最终,还是同自己一样,跌进了那个深渊里。
    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血色的花朵,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没有人会来救赎,他们只会不断地将同类往深渊里推,任由黑暗中的人相护熏陶感染,将那股怨毒的仇恨渲染的愈发强烈。
    “你杀了那么多人,眼看着天下风云乍起乾坤颠覆,可解恨?”不等少年回答,女将军自说自话道:“既然不能解恨,又怎么能叫复仇呢?”
    她轻轻地起身,脸上露出一个风淡云轻的微笑,“李家因我才被灭门,你的仇人该是我,你却不敢杀我。就像你当初没有刺死秋拣梅一样……”
    微顿片刻后,迈开了脚步,悠悠然的视线从呆立在牢门边的差役身上,唇角微微一勾,“你怕一旦心里那点恨散了,就剩下了悔。我同你不一样,我白凰翡立定主意要做的事绝不后悔。”
    秋应良看着她笑吟吟地离去,总觉得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也变得陌生起来。
    夏日炎炎,灼热的风在空气中腾起阵阵气浪,将夹道两旁的青枫掀翻。白凰翡立身知府衙门的铜环大门前,视线一偏,落在一旁那个硕大的鸣冤鼓上。嘴角向上牵起一个冷冷的笑容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负着双手踱步而去。
    二妃小产案一了结,云宫封禁解除,大权重新回到中宫皇后的手中。颌宫安宁,并无异议。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
    毒害龙嗣的真凶只是个小小婢子,而且这个婢子还死了?无论从哪里看,她的死都像是杀人灭口。而当这个婢子出自公主府,公主又是皇后亲生女儿时,那些本就指向中宫的矛头,似乎更靠近了一步。
    自然,皇帝开口为皇后洗刷冤屈,便没有哪个后妃敢在宫中议论。她们在皇后面前越发的恭敬谦卑,说话做事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步了二妃的后尘。
    偌大的云宫,似乎比从前还要冷清了。
    饶是公孙幽的性子耐得静,四面八方压下来的寒意,也令她那颗雍容的心,渐起波澜。
    这日,她传了梨园的班子,让她们将去年中秋祭的军阵演练一遍。
    凰翡将军亲自指导演练的军阵,繁复多变,若不日日练习,谁记得过来?何况当时有舞姬因病退出,是从花月坊临时挑选的人入宫受教。如今没了那些人,军阵再难成。
    听完梨园乐师的禀报,皇后脸上露出一抹哀色,罢了罢手,自个儿靠在榻上养神。
    被凤妃带出去的宫女已经尽数放了回来,田麽麽也重新回到了云宫。眼见主子连日来闷闷不乐,她道:“娘娘若真喜欢,再传郡主入宫来教习排练便是。”
    公孙幽的眸子亮了亮,却又立即摇了摇头。鬓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作响,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她张目四顾,轻微地叹了一声,道:“郡主何等人许,岂能因这样小事便将她呼来唤去?”微顿了一下,她又道:“罢了,传一出好听的戏来罢。”
    田麽麽顺从地应下,亲自去准备了。
    她一走,整个大殿便更加安静了。
    公孙幽将身子靠在软枕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枇杷扇,眼皮渐渐搭了下去。凉风悠悠袭来,有人轻手轻脚地入了殿,唤了声:“姨娘……”
    榻上的人迷糊着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女子黄衫束腰,羽冠束发,一张消瘦淡黄的脸上带着从容和煦的微笑。她柔了一下眉眼,视线清晰起来,眼中的白凰翡也愈发的真实。她伸手去摸了摸那张脸,一丝凉意从掌心钻入。
    “姨娘想看军阵,凰翡再排一次又有何妨?只是此阵难练,排起来要花费些时日,不如凰翡为姨娘舞上一段。”
    公孙幽满腹心思还在她那一声‘姨娘’上,怔怔地看着黄衫女子起身,叫人拿来银蜡枪头的长枪,便在殿中舞弄起来。
    傲血枪讲求的是快准狠,不仅考验使枪人身手的敏捷,在应敌时的反应也相当重要。白凰翡无疑是使枪的好手,果敢,决绝,舍小而取大的性格,令她在对战敌手时抢占先机,也无把柄看落。
    她的一招一式都不是花枪,即便是佯攻,也是使尽了十分的力气,又能恰到好处地收回来,不浪费丝毫的力气。
    公孙皇后呆呆地看着那个在堂上舞弄的身影,神情恍惚间,那张脸与记忆中的面庞重叠在一处,竟无丝毫的违和。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妹?”
    白凰翡身影微微一滞,手上动作缓缓地停了下来,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榻上的女子。
    随着白凰翡动作的停滞,公孙皇后恍惚的神思也渐渐恢复,察觉自己的失态,歉然一笑。取过一旁的娟帕拭了拭眼角,道:“你舞枪的样子,像极了你母亲。”
    白凰翡心神微微一荡,将手中长枪搁在一旁,就这婢子端上来的水洗了下脸上汗水,直接用袖口擦去脸上水渍。行过去在榻边坐下,方低眉问道:“母亲她,是怎样的?”
    对于她的亲近,公孙幽十分欢喜,拉过她的手道:“你母亲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旁人都要跟着父亲习文,她偏生不依,吵着闹着要同小姑学枪法……”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话音也一下子就止住了。
    白凰翡心头细思片刻,想着公孙姐妹的小姑,正是公孙迎凤。而当年那桩旧案,正因为她同荆昊私通引起的。归根结底,这个女人不仅是公孙家的耻辱,更是那桩事的罪魁祸首。
    沉默一阵后,公孙幽自个儿将话题翻了个篇,赞道:“刚才你使的那手枪法,比起你母亲来,更显阳刚。与其说像你母亲,倒不如说更像你父亲些。”
    “父亲也会枪法?”对于那位生父,除了那本黄皮子书,白凰翡还真没怎么详实地了解过。
    公孙幽笑了笑,道:“因你母亲一向顽劣不堪,父亲说她难当母仪天下的大任。当初太子择妃时,便已经内定了我。哪里想到,他们两个不打不相识,反倒是情投意合。而我也瞧不上你父亲那副武人做派,父亲虽然忧心忡忡,奈何磨不过我们姐妹二人,只好将原本的计划掉了个头。”
    白凰翡又想起那本黄皮子书的内容来,从书中那些大开大合的内容,不难瞧出篆书人的霁月风骨。而能看上这样一个人的母亲,也当是豪情万丈的。
    她低眉沉思一阵,忽然问道:“当年静晓太妃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公孙幽坐直了身体,眸中微光闪动。她忽觉自己反应过激,忙缓和了语气道:“那些事都过去了,还提她做什么?”
    见皇后神情少见地松动,白凰翡心头诧异一阵,尔后一笑而过,道:“不过好奇罢了,姨娘不想说,便不说了。”
    公孙幽果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拣些姐妹二人幼年的趣闻与她讲。二人闲闲絮语,直到吃了晚饭,白凰翡方辞出宫去。
    离了午门,远远地瞧见倒柳树下停着一乘乌帐小轿,止戈郡主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待走近些,才发现轿前挂着的并非相府的府灯,阵阵失落爬上心来,唇畔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出来时并未同秋拣梅打过招呼,后者自然也不知道她入宫来,怎么还会着人在此候着?
    低眉敛去眸中一丝凉意,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乘小轿。眼见洁白宣纸上糊着一个硕大的‘许’字,暗道该不至于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