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一百一十六章:相逢
    车帘子微微一动,车内响起公孙无虞那沉稳的声音:“林大人来的正好,将这停云酒肆砸了。”
    林滨宽阔扁平的脸颊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却没敢抬手擦一下。他吃力地弓着腰,道:“不知这停云酒肆犯了哪条律法?”
    车内的人微微一顿,用更凉的语音说道:“窝藏太子,罪不容诛。”
    林滨脸上的那层汗又密了些。他忍不住抬手去擦,再擦一下,可汗水还是如数家珍地低落在青石板上。半晌,他问:“是太子殿下如此说的?”
    一只素手挑起车帘子,车内的人头戴乌纱垂帽,将整个身子都罩入其中。透过那薄薄的乌纱,公孙无虞上下将林滨打量一番,尔后放缓了声音道:“是本宫的意思。”
    林滨身子微微发颤,直言道:“停云酒肆是否藏匿太子,此事还有待查证。”
    他一袭分辨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木门‘咯吱’一声开启,荆钗布裙的女掌柜款步行了出来,却只是依着江湖规矩,朝车上的人微微颔首,抱拳为礼。面上不卑不亢道:“昨儿个太子殿下醉在酒肆中,民妇不敢声张,只得彻夜照拂至天亮,不想闹出这样大的事。”
    公孙无虞的视线慢悠悠地移到她身上,倒是个美人胚子。她声色不动,只问道:“官差寻了一夜,你为何不将太子殿下交出?”
    琉璃月道:“民女不知官差所为何事,哪里敢轻易开门打探?再者说了,殿下宿醉民坊,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民妇名节有损,于殿下的名声也不好听。”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女子。”太子妃冷笑一声,“你是想以不知者无罪推脱个干净?”
    琉璃月仍是不慌不忙道:“太子妃要责罚,民妇绝不敢有怨言。”
    公孙无虞眉头微微一蹙,深知自己遇到了难缠的角色,此事若处理不好,太子只怕要毁在她手里了。她思索片刻,转而仍是一派冷清地问:“林大人,藏匿太子,阻碍官差公办,该当何罪?”
    林滨转头看了琉璃月一眼,咬了咬牙,道:“若是藏匿太子,当死罪。但若真如月掌柜所言,只是一项阻碍官差办案,当处以十杖,收押三日以示惩戒。”
    公孙无虞又问琉璃月,“本宫追究你阻碍官差公办之罪,你可服?”
    琉璃月抱了抱拳,道:“民妇不敢有怨言。”
    公孙无虞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清冷声音传了出来,“琉璃月阻碍公办,庭杖十,收押三日。加之对本宫不敬,加刑七日。停云酒肆即刻关停,再不许出现在国都内。责令酒坊老板冬月严加约束,若她坊下之人有再犯,停云酒坊也不要再开了。劳烦林大人即刻办理,莫要徇私。”
    太子妃一席话沉沉稳稳地说完,马车调转了个头,在众人的跪送中扬长而去。
    待到马车行远,林滨这才起身,遥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尔后转头看向一旁静静立着的女子,蹙了蹙眉,道:“若是月掌柜肯服个软,太子妃许不会如此震怒。”
    琉璃月笑笑不语,眸中幽幽地闪过一丝寒光。心里默默念着公孙无虞的名字,暗道好一个精悍女子,如此简单利落便将祸水东引。本是太子宿醉酒坊,如今却全成了酒肆的过错?
    林滨见她这幅不温不火的样子,接连摇头叹气,让随后赶来的官兵遣散众人,带琉璃月回衙。
    枫城惊哗一变传到渡城时,已经是两日后的事。
    秋拣梅瞧着信上所呈,咧了咧嘴角,苦笑一声道:“红颜迟早祸水。”
    消息是枫城知府传给楼队长的,楼队长接到信后想也没想便来找秋拣梅了。见他看过信后竟还是这样一幅不痛不痒的神情,急道:“秋公子赶紧想个法子解了殿下之困吧。”
    秋拣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么一桩小事,又不能动摇太子东宫之位,你急什么?”
    楼云飞情急之下脱口道:“太子禁足当日,便有朝臣上书,罗列了些不大不小的失误,说太子失德,不可入主东宫。”
    秋拣梅望向他的眼神幽幽一寒,后者自觉失言,忙又找话圆了过去:“这件事连渡城都传开了。”
    文弱公子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将信折了折搁在一旁,仍是一副不在意的口吻道:“废不废太子是圣上独裁,难不成他们要逼宫吗?”
    楼云飞望着他疑惑不解地问道:“秋公子不是为太子谋事吗?”
    “谁告诉你秋某为太子谋事?”秋拣梅好笑地反问:“夫人离家数日未归,我这还一筹莫展,哪里有时间去管太子的闲事?”
    楼云飞急的脸上一红,还未开口,有人敲响厢房的门,石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秦大人来了。”
    秋拣梅微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位秦大人是谁。他起身将那封信递到楼云飞手中,微微一笑,“楼队长既然担心太子,不如回枫城去。”语毕,缓步出了厢房。
    至酒肆大堂里,果然见一个身穿品红蟒袍的将军侯立,样貌虽然憨厚无害,那双眼却是十分明亮有神。不等文弱公子开口,秦烈海从怀中取出一对金镶玉麒麟腰珮,道:“止戈郡主让我将这个交给秋公子。”
    秋拣梅一眼瞧见那对腰珮,只觉浑身一颤,一股寒意钻入心肺。他勉力保持面上的平静,接过腰珮几细看一番,尔后问道:“她在哪里?”
    秦烈海眉眼微垂,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来,“郡主眼下状况不是很好,请秋公子随我前去。”
    秋拣梅本能地将手拢入袖中,愣了片刻后,方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石敬夫道:“让钟梵来。”尔后,便随着秦烈海一前一后出了门。
    秦烈海早已备好马车与车夫,请秋拣梅上了马车后,他则是策马随行在侧。马车一路出了城,至一个小村停下。一行二人在村里七拐八拐,进入一个篱笆墙围起来的小院子。
    院子圈了三间民房,一对老夫妇躺在檐下晒太阳,十分惬意。见有人来了,只往里头喊一声:“阿芳,客人来了。”
    屋子里有女子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后,从最外边那间房子里走出一个绿衣妇人来,正往围裙上擦手。一眼瞧见了秦烈海与秋拣梅,微愣一下,尔后笑道:“秦将军这么快就回来哩,她在里头,人还有口气儿,能见上最后一面。”
    秋拣梅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而一旁的秦烈海扶了他一把。秦将军面露哀色,道:“郡主一路从蒙古逃来,强撑着要见秋公子一面。”
    秋拣梅苍白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脚步更为虚浮。他别开秦烈海的手,顺着妇人指去的方向而去。
    木质的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原木桌上的一卷羊皮,以及一旁静静躺着的那柄短剑。苍白大手死死捏了捏手里的麒麟腰珮,妇人的话在耳边转了个圈。他垂首瞧了瞧手里的腰珮,深吸一口气,伸手推门。
    随着‘嘎吱’一声响起,春阳欢快地铺进泥石混合压成的地面,一路向前,洒在懒懒靠窗闲坐的女子身上。
    黛衣束腰,红冠束发;暗黄面颊上长眉斜飞几欲入鬓,嘴角挑着似笑非笑,眸中盛满春光璀璨明媚。一只手肘靠在窗上,一只手搭在屈膝上,拎着个酒瓶子。
    “夫人……”秋拣梅呆了半晌,舌头打了结,满腔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唯有摇头苦笑,“夫人什么时候,也学来这样捉弄人?”
    白凰翡长眉微微一挑,笑容更盛,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下榻前行,忽然将文弱公子拥了拥,笑道:“偶尔的惊喜,也不算坏。”
    她浑身的酒气令秋拣梅皱了皱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掩了掩鼻,低声道:“酒鬼。”
    白凰翡爽朗一笑,酒瓶子一扔,拾起桌上的傲血枪与短剑,拉着他出去。
    眼看着夫妇二人携手而出,秦烈海惊得目瞪口呆,看着白凰翡就似看见鬼一样惊愕异常。
    女将军却朝他露出一抹笑颜,甚是明媚,“秦将军今日之恩,来日凰翡必偿。”
    秦烈海却是浑身一颤,眼眸幽深,干巴巴地应声道:“郡主不必客气。”
    说话间,夫妇二人已经步出院子。一抹烈焰突然蹿到二人面前,激动地搭着前蹄,嘶鸣出声。
    秋拣梅讶异地看着不知何时跟来的赤兔,白凰翡拍了拍马头,冲着文弱公子爽朗一笑,“夫君感受一下策马扬鞭的乐趣?”
    说着话,不等秋拣梅应话,她翻身上马,将后面的位置留给了秋拣梅。
    秋拣梅看了看她,有些哭笑不得。他摊开双手看了看,却见被女子牵过的右手被红色晕染。他惊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瞥向白凰翡的左手。那只手虚虚握着缰绳,掌垂下的黛色袖口已经被沁湿。视线对上那双扬着明媚笑意的眼,只觉一阵心凉。不再迟疑,翻身上马,从她手中接了缰绳,策马而去。
    秋拣梅一上马,白凰翡便将自己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阖眼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