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九十五章:亲人
    二十五日一早,白凰翡早起穿衣,也不吃饭便出了院子去。
    她走后,秋拣梅也起床,一番洗漱后,吩咐人备好马车,准备入宫。
    青姑正打发着红儿布菜,后者奇道:“小姐也入宫,姑爷也入宫,何不同车去?也省的下头小子们嚼舌根。”
    秋拣梅取过衣架上一件天蓝薄裘,系好后,随口问了一句:“他们说什么?”
    红儿张嘴要应,青姑一把将她拦下,笑骂道:“还不赶紧去马窖通知一声。”
    红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跑着溜了出去。
    青姑赔着笑脸道:“应良走后,下头的人也没个管束的,姑爷是否再安排个人进来?老婆子年事已高,怕是约束不了那群崽子。”
    秋拣梅应了一声,默了片刻后,又问:“他们说些什么?”
    青姑为难了一下,挑拣着话语道:“无非是说小姐不似个女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
    文弱公子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离了去。至相府门前,果真见门外停了皂顶马车。车上小厮一见他,忙下车来安放矮凳,扶他上去。
    一只交错着细碎伤口的手替他撩起帘子,待他入内后,那双手的主人倚着车壁合目养神。
    秋拣梅瞧了瞧她,几次开口欲言,可那些话临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一路无言,马车至落马桥外停下。车上二人默默无言地下了车,入午门,一人转长街而去,一人过登云道,至青云宫外。
    青云殿前桂花已经飘零,文弱公子静静立在桂花树下,垂眉思量。守门的小太监禀了进去,不多时,却是太子妃公孙无虞迎了出来,将秋拣梅迎入殿中吃茶。
    秋拣梅并无客套话,揖了一礼道:“秋某是来求见太子殿下的。”
    太子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目带惊诧,略有几分奇道:“太子随驾往小台池行宫春猎,眼下还未归,秋公子不知道吗?”
    秋拣梅一阵恍惚,有些茫然地应了一身,揖礼辞了出来。
    春光细碎,晨风略有寒意,掠过湛蓝衣袍,发出猎猎呼啸声来。文弱公子一路沿着大道返回,清冷眸子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来。驻步午门下,他往长街那头看了好几次,终是缓缓地迈步而出。
    人还未出午门,身后一人唤住他:“秋拣梅?”
    被唤住的那人转身回望。来人一身红底银龙的团袍,长发高束,满脸笑容朝气勃发。身旁跟着几个小太监,一副要出宫的装扮。
    他弯腰揖礼,唤了一声:“王爷。”
    荆庭顺着他的视线往长街方向瞧了瞧,高墙掩映下,清凉的宽阔大道上只有一个洒扫的宫人。他奇道:“二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闲来无事,出来散散心。”秋拣梅弓腰应答,抬眼看了看怀安王,随口问道:“殿下要出宫吗?”
    “因为修水渠的事出了一桩命案,如今学子们聚在自来馆闹着呢。”相较于他的搪塞,荆庭显然应答的显然更诚心些,“父皇与皇兄在小台池,这不,只能由本王去走一遭了。”
    秋公子低了低眉,没说话,往一旁侧身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荆庭与他本无过多往来,不过闷极了,闲说两句。见他如此说着,并未多做停留,视线又往长街瞟了瞟,不再说什么,阔步离去。
    目送怀安王远去,秋拣梅的眼中漫上一丝儿精寒,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偏头往长街望了望,满腹心事地步出午门,过落马桥,上马车。
    驾车的小厮见他一人出来,有些拿捏不定地问:“公子,走吗?”
    里头传来一声:“等少夫人。”
    小厮应了一声,仍旧靠着车门打盹儿。
    只说白凰翡至云宫前,着人通禀进去,不多时,在皇后身边伺候许久的田麽麽行了出来,眼神轻蔑地说:“皇后娘娘正同安、李二位娘娘闲话,怕郡主进去惊了胎气,着令在此候着。”
    女将军只是点了点头,便立在宫门前那株芙蓉树下,垂眉思量。她这一等,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宫门前两个守门的小太监看了她半晌,其中一个心有不忍,上前来悄声说道:“听上头的姐姐说,皇后娘娘常念叨着郡主。若知道郡主来了,必定高兴,哪里还让郡主如此久等?想来是麽麽在应付郡主呢,郡主不若先回去,明儿个求个旁人陪同。”
    白凰翡自然瞧得出田麽麽那点心思,只是不愿与她计较。见这小太监如此实诚,有心逗逗他,便站直了身体,正儿八经地道:“不若公公替我进去禀一声,必有重谢。”
    那小太监瑟瑟一抖,唯恐避之不及地退后了两步,连连摇头摆手,道:“麽麽若知道了,非要打死小的。”
    女将军心中陡然生出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里头才有一个小丫头小跑出来,道:“娘娘有令,让郡主进去呢。”
    白凰翡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略整衣襟,随着那小丫头阔步进了云宫。
    正如那小太监所言,公孙皇后日思夜盼地想要见一见这位侄女。如今听说她来,喜的不可自持,当即令安、李二妃 辞去,让人将白凰翡请进来,自己则亲自到门边相迎。
    今日,白凰翡着了一件绛紫花色的霓裳长裙,外头套一件白色的薄薄衣衫。乌发堆成云髻,后鬓插了两只金步摇,耳上垂着翡翠玉坠。娥眉淡扫,绛点红唇,脸上施了薄薄一层粉,将暗黄的原色遮去,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
    公孙无虞一身霞帔凤服,不等女将军福身请礼,托着她双手进殿,同坐凤驾之上。眉眼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中含了一丝儿泪花,欣慰道:“自你母亲去后,我日夜梦见她,可就是辨认不清她的脸。上苍有眼,让你活了下来。”
    一国之母抚着女将军略显消瘦的面颊,泣泪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白凰翡眉眼微微一低,将不动声色的脸藏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抬头来,眸光隐约有些柔软,声音也比素日里说话低了些。“凰翡不曾吃苦。”
    公孙无虞虽居云宫,可自从知道白凰翡身世后,便日夜关注前朝的事。她如何率领五王叛乱,如何消失了那样久不见影子,又如何回来的。这位中宫皇后都一清二楚。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眉眼清明,正是记忆中小妹的模样。可记忆中的那个人,爽朗率直,天性活泼。再看眼前这人呢?
    从前她看白凰翡,是将她视作一个女将军,敬之佩之。而如今,当这位女将军成了至亲之人的骨血时,所有的敬佩,都在心底压成了无法隐忍的伤痛。
    即便是得知小妹去世,公孙皇后也只是独自一人躲在痛哭。如今再见故人之女,压抑了二十几年的伤感尽数涌上心头,一时盈眶的泪水簌簌而下,在雍容面颊上刷出两条清晰的泪痕。
    她扭头,拿绢帕拭去泪水。可那咸涩的液体就似决了堤的洪流,不等着流干最后一滴,决不罢休。
    白凰翡静静地坐着,被温暖玉手包裹着的十指微微僵硬,连带着全身的骨结也似乎受了桎梏一般,动弹不得。
    她自小在爷爷的铁血训练中长大,对自己的要求也十分严苛,即便有青姑一路相伴,那位老妇也丝毫不敢越了规矩,予她的关爱不少,却非长辈。
    而眼前这个为她而在人前低低啜泣的女子,是一国之母。那绰约的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似,正是她想象中,母亲于灯下绣花的美好模样。
    她神色不变,心中却已经是五味杂陈。十指微微一动,那双手却握的更紧了,生怕这一松手,眼前这人就会不见。
    公孙无虞面上尤有泪痕,却紧张地看了看白凰翡,急声问道:“你要走?”声音充满了不舍与害怕。
    白凰翡浑身一颤,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娘娘不嫌弃,凰翡便陪着娘娘说说话。”
    公孙无虞满脸紧张褪去,喜上眉梢,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愿,唤我一声姨娘?”
    白凰翡目光四下流转,殿中几个伺候的小丫头低着头,似木头桩子一般动也不动。
    见她犹豫,公孙皇后连忙道:“没关系,不着急,等你习惯了再说。”她又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一旁的大丫头招了过来,吩咐道:“快去吩咐小厨房,今儿中午郡主在云宫吃饭。让他们备上荷叶鸡、枣泥山药盅、金丝玛瑙燕窝盅、白银玉盘螺,还有玉芽钗。”
    大丫鬟一一记下,应声去了。
    公孙无虞回首看了白凰翡一眼,见后者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时恍然,有些歉然道:“倒是我糊涂了,这些菜只是你母亲爱吃,不知道你吃不吃。”
    白凰翡忙道:“既是母亲爱吃之物,凰翡也想尝尝。”
    公孙无虞点点头,又唤人奉上一盅酸梅茶来,亲自捧了递到白凰翡手中。笑道:“这酸梅茶,还是你母亲想出来的点子。用酸梅、红果、蜂蜜加上柚子叶泡制的,春日困乏,饮一杯正好解困。”
    白凰翡依言吃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确是解困良物。她连着又吃了几口,花盅却被公孙无虞拿走。后者笑道:“酸梅汤好喝,但喝多了牙酸,等下便吃不下饭了。”
    白凰翡顺从地笑了笑,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