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后倾城 > 第六十六章:说客
    秋拣梅抿了抿唇,强忍笑意。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放声大笑起来。他忽然想知道,究竟是谁能说动如此憨厚老实的乐王参与谋反。
    乐王满脸得意在他的笑声中渐渐褪去,心有不甘地问:“你笑什么?”
    白衣墨竹的文弱公子抬袖掩了掩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眸中笑意不减,“诸王以城为国,自是一方之主,却嫌地方小了,群起而窃国。这荆国在你们眼中,便是一块肥肉,谁也垂涎三尺。可惜,好好的一块肉却要一分为五。我若为刀俎,必定会设法除掉同为刀俎之人,即便不能独占,也能多分一些。”
    此言一出,乐王肥嘟嘟的脸顿时煞白煞白的。他是天性憨厚,但也还没傻到听不懂秋拣梅话中的意思。皇族中人,从一出生便站在了别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处,一举一动牵涉的权利足以令人疯狂。
    那份本就淡薄的亲情在这些权利面前不堪一击。今日他们不满藩地太小,可以群起而攻帝王。来日裂土分国后,再起歹意,必定又是一场同室操戈的硝烟。
    而在这场硝烟中,强者为王败者寇,得到多少,必定会失去更多。
    秋拣梅说完那席话后便不作声,只是挑挑拣拣地吃着桌上的菜。有些人想的越多,疑心便会越重,尤其是乐王这样本身处在劣势的人,一旦他开始往那方面想,他的游说也就成功了一半。
    整个屋子,沉静的就像是一湾无波的死水,连呼吸声都被无限的放大。
    ‘嘭’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穿军甲的虬髯大汉随即进入屋子,将手中一个木匣子搁在临窗的高案上。他不顾房中二人惊诧的目光,提起茶壶就往嘴里倒。
    秋拣梅看着她,白皙脸庞上含着笑意,视线落在那个木匣子里,温和地问道:“那是什么?”
    虬髯汉子喝足了茶,便开始往脸上倒,把自己胡须大把大把地抓下来,龇牙咧嘴地道:“秦蒯的狗头。”
    文弱公子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关切地道:“今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说着话,看向乐王。
    乐王的脸又白了几分。秦蒯是谁他太熟悉了,乐、渡大军汇合一处,势如破竹,便是由渡王麾下这位战将打的头阵。他迟疑了片刻,挪动肥胖的身体往那木匣子靠,颤悠悠地将木匣子揭开一个角,往里头瞧了一眼。
    那张脸一瞬间更是白的胜雪,目光惊疑地望向提着木匣子出现的人。那人此时已经将脸上的伪装除去,却是十七八岁娇俏少女的模样。因为她身子娇小,甲衣过大,在里头垫了不少棉花,甲衣一扒拉,满屋子棉絮乱飞。
    秋拣梅被呛得咳了两声,忙掩袖捂住口鼻,满脸的无奈。
    秦文张了张手臂,舒展了一下筋骨,叹道:“这家伙倒是有两下子,差点让他跑了。”
    她说的如此轻松,却让乐王呼吸一滞。秦蒯的身手他是知道的,秦家大小姐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可眼下这人还裹着并不合身的甲衣,竟能在万军之中夺将领首级。最令他惊骇的是,这人身上一滴血迹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丝逃窜的慌乱感。
    秋拣梅呷了口茶,并不接秦文的话,目光幽幽地转向了乐王。凝眉道:“看来,王爷别无选择了。”
    荆卿还为秦蒯之死震惊,没明白他的话。
    文弱公子继续道:“秦蒯为渡王爱将,王爷如今竟与杀死他的凶手同处一室,您那位一向不肯吃亏的六弟,会作何感想?”
    他不等乐王回答,又道:“他会想,秦蒯之死,是不是王爷暗下毒手?”
    乐王骇的退后一步,手肘靠在案上,将案上的木匣子推了下去。匣子里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落在他的脚边。被长剑削开的颈部缓缓地往外淌出艳红的血来。
    他强筑起来的那道心防终于崩溃,踉跄着靠着桌子坐下,半晌无言。
    秋拣梅低了低眉眼,视线触及地上那颗人头,眉心蹙起厌恶。秦文忙将那颗人头又装回匣子里,愤愤地瞪了乐王一眼,却未出言。
    半晌,荆卿从怀中摸出一块印章搁在桌上,喃喃道:“驻军已经封城,你二人可扮作军士,携这块印离去。权当今日你我不曾见过面。”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被娇俏少女抱在怀中的木匣子,低声道:“大凡从军之人,都盼能马革裹全尸。秦蒯虽然罪大恶极,但如今人已死,秋公子可否容他一个全尸?”
    秋拣梅垂首默了一会儿,目光淡淡地瞥向清冷寂静的街道,点了点头。
    秦文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片刻的犹豫后,便将木匣子交给了荆卿。
    乐王脸上又恢复了来时的坦然,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秋拣梅一眼,抱着木匣子转身便走。
    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秦文脸上的不满才表露出来。她靠着桌子坐下来,愤懑地言道:“我将那贼人的头带回来,是要悬在城头示众的,公子怎么就便宜了那肥王?”
    秋拣梅转头看着她,眼中一片肃穆,“你若再自作主张,便滚回枫城去。”
    秦文愣了愣。
    相府二公子待人处事一向温文尔雅,便是对待要置他于死地的上官伯乐,也不曾有过什么过激的行为。可他刚才疾言厉色地吐了一句并不怎么文雅的话,且对象是她。
    是她这个将他生死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年仅十九的女子。
    她是秦家大小姐,身负奇能,在族中耀武扬威惯了,即便行走江湖,也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她的脾气甚至比一般人要大,可却从未在秋拣梅面前发作过。
    紫衣女子腾然起身,带的桌上一阵碗碟空响。那张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年轻的娇俏脸上浮起怒火,眸子里,却渐渐微红地蓄起了一湾水雾。
    她倔强地憋着嘴,蹙眉瞪着对面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弱公子扫了她一眼,苍白脸上仍是冷淡神情,“那秦蒯身为万军之将,身手自然不必说。你依仗自身奇才,侥幸杀了他。可一旦被他手下兵士发现,你要如何脱身?”
    分明是关切的话,可那声音,就似严冬的寒风,呼啸着刺破皮肤,钻入骨髓。
    秦文愤然道:“你不必说教。今日若是白凰翡做下此事,你必定是恭维她嫉恶如仇,就不会是这般说辞了。”
    “你说的对。”秋拣梅痛快地承认道:“今日若是她,我会赞她忠肝义胆,英雄本色。”
    秦文泫然欲泣,仰起头强忍了忍,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倔强地抬袖抹去,不甘心道:“就因为你和她成了亲,所以就无端地袒护?我不过比她小了几岁,在你眼中做什么都是错?”
    饶是冷漠如秋拣梅,见到少女脸上泪花,也生出几分不忍。脸上寒意退了三分,声音也软和下来,道:“夫人一分为我,我可倾尽此生为报。至于你……”
    他叹了一声,低眉看着地面,“你为我尽心尽力,我很感激。却也只能感激,无以为报。”
    此言一出,非但没令少女收住泪水,反而心中悲怆。可素来高傲性子,不愿在这人面前露怯,只是昂着头倔强地说道:“我杀他,只为他顶着秦姓当街行凶。如此恶徒,人人得而诛之。就她白凰杀得,不许旁人有一副狭义心肠吗?”
    秋拣梅索性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早知他是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性子,秦文气的一跺脚,那句一直埋在心头的话脱口而出,“我与你相识十几年,抵不上与她相识的数月吗?”
    文弱公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世间事,唯一个情字最没什么道理可言。若此生未得,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遥遥相敬的巾帼英雄。可老天偏偏让我得了。”
    他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来,“你们秦家欠我母亲的情,十年前便已偿清。我与白凰翡,不是一句谁欠谁便能说清道明的。此生,封候拜将我陪她;牧野耕作我陪她;刀山火海我也陪她。”
    “无论碧落黄泉,我都不想让她独赴。”
    秦文虽早有自知,可听他亲口说出来,一时不知悲喜如何。眸光微微一颤,默不作声地抽身离去。
    秋拣梅独自一人屋子里坐了半晌,淡然的目光落在那块印章上,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将那封信重新从怀中取出,仔细再看一遍,除了字面意思,实在瞧不出有什么隐藏的含义。
    随后,他咧了咧嘴苦笑。
    离崖红甲兵的事一出来,她便立定主意要自行解决。而在淮阳,她知晓自己身世后,也未曾打算与自己明说,反而是第一时间把自己送了回来。
    这样一个人,即便真有什么事,又怎么会在信中明言?
    长街喧嚣顿起,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兵士的吆喝怒骂声。文弱公子不必去看,便知道是秦蒯被杀的消息传开来了。他收信入怀,将那块印章捏在手中,慢条斯理地踱步下楼。
    才至二楼,便听见外面传来乐王的声音,“本王已经秦将军首级追回,贼人煞是了得,已经往城东逃窜,你速速前去追捕。”
    兵士应了一声,齐齐往城东追去。
    很快,外面安静下来,临江仙又恢复了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