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京华郡主 > 第43章 共犯
    刘琰回庆寿宫,一进大门就看见许京华蔫巴巴蹲在他书房窗根底下。

    “你还嫌自己不够黑么?”他走过去,低头笑问,“蹲这儿干嘛?”

    “大殿里头阴凉,我出来暖和暖和。”许京华站起来,“顺便晒得蔫一点,一会儿学写字,你就不忍心骂我了。”

    刘琰失笑:“那你可抬举我了,我什么时候敢骂你?”他说着往西偏殿走,“娘娘做什么呢?”

    “刚才娘娘说要想点事情,叫我自己出来玩,不知道现在想好没有。”

    “想什么事情?”

    “不告诉我的事情。你见到老师了?要补的功课多不多?”

    “还好。功课本来就该补,这其实不算责罚。”

    “嗯,确实,教我写字才是。”

    要不是已经走到西偏殿门口,刘琰差点就大笑出声,饶是如此,他仍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许京华跟刘琰说着话,心里其实还在分神想,他若得知闵烈皇后去世真相,不知会怎么样,所以没留神他已经停步,仍继续往前走。

    她本来就只落后刘琰两步,他停了她没停,眼看要撞上,刘琰忙伸手扶住她手臂:“当心。”

    许京华回神抬头,鼻尖距离刘琰肩膀,最多不超过两寸。她忙后退,埋怨道:“你怎么说停就停,也不打声招呼。”

    她人往后退,被刘琰扶住的手臂也自然往回抽,刘琰松开手,先说一句:“恶人先告状。”又忍不住评价,“你看着干瘦,手臂还挺结实。”

    “那是,不结实能干得动活吗?我可不是你们这些娇惯孩子能比的!”

    刘琰那句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许京华毕竟是个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情急时扶一把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评价呢?

    可许姑娘到底是许姑娘,心里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挺得意!

    刘琰又想笑——回来以后,他过得并不愉快,五叔说他的那些话,当时是过去了,夜里辗转难眠想起来,仍旧刺痛难忍。五叔认定他早有预谋、利用许京华,他并不太在意,因为换了他也会这么想。

    令他如鲠在喉、心中生刺的,是五叔那亲疏分明的态度。好像只因多了个许京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叔侄实如兄弟的情谊就陡然薄了一样。

    还有娘娘那句“若有什么意外,你还让我活不活”,初听似乎是极在意他的安危,但回过头来细想,这话的意味,和皇上说万一许京华有什么事,他没脸再见太后,是一样的。

    他是皇上的亲儿子,许京华是太后的亲孙女,亲疏远近,分明无比。

    刘琰难免迁怒许京华——只限昨天夜里想这些的时候——他一度还愤愤地决定,以后再也不理她,省得五叔又嫌他拉她下水。

    但在书房过了很烦的一个上午之后,也只有这位许姑娘,能让他感觉轻松愉快,真心地笑那么几次。

    “我为什么要听五叔的?他又做不了京华的主,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刘琰望着得意仰脸的许京华,心中暗想,“再说,难道我不拉她,她就不在这潭深水里了?”

    许京华见他只笑看自己不说话,以为他在憋什么话反驳,就伸手一推:“好啦好啦,快走吧,娘娘肯定奇怪,咱们怎么还不进去。”

    刘琰摇摇头,转回身,又说一句:“恶人先告状。”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太后果然笑问:“两个人站日头底下嘀咕那么半天,不嫌晒得慌吗?”

    “我先跟他打个商量,一会儿学写字,写不好别骂我。”许京华道。

    太后笑道:“哪有学不好还不让骂的?那能学好么?我看你那宋先生,少不了要骂你的。”

    少不了?他都已经骂过了!许京华想想自己以后的日子,就忍不住瞪了刘琰一眼——都怪这个坑人的大殿下!

    刘琰假装看不懂,给太后行了个礼,说自己出了一身汗,要回去更衣,待会儿再来陪娘娘说话。

    他一出去,剩下许京华自己面对太后,便有些不自在——先头话说过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不该,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提。

    还是太后先开口:“京华过来坐。”

    她低着头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娘娘,我……”

    “是我的错。”太后伸手将许京华鬓边一缕乱发抿到耳后,“你爹的病情,祖母不该瞒着你,但祖母也要申辩一句,我那时也没想到会有时疫、会这么快……”

    许京华听着太后声音哽咽,忙说:“不不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个,娘娘您别伤心。”

    太后深吸一口气,缓过这阵难过,接着说:“不,你该提。以后也要这样,心里想什么,直接同祖母说,咱们相处时日太短,祖母没陪着你长大,还不太知道你的性情,要是早知你是这样刚强的脾气,祖母一定什么都同你说。”

    这话说到许京华心里去了,“那您以后想什么,也都告诉我。”

    “好。”太后答应。

    “要直接告诉我,不能拐弯抹角,那样我可能听不懂。”

    太后忍不住笑了:“好。”

    许京华就伸出小指:“拉钩。”

    太后笑眯眯地和她拉了钩,瞧着刘琰还没回来,低声同许京华说:“闵烈皇后的事,我想好怎么同皇上说了,这事最好是他们父子来谈,等午后皇上来了,我就同他说。”

    “皇上会听吗?”许京华也压低声音问。

    “我说的话,他还是会听几分的。”

    许京华这才放心,又想起路上和刘琰聊过的有关皇上的事,“其实路上,我和大殿下说过,皇上很怀念先皇后,他说他不知道。我叫他多去亲近皇上,他说皇上日理万机,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太后微微皱眉,还没说什么,门口内侍通报:“殿下回来了。”

    祖孙两个住口不说,等刘琰回来,一起吃过午饭,太后才问刘琰:“他们问了吗?”

    问什么?许京华糊涂。

    “问了。”刘琰却很清楚似的,“每个人都问了一遍。”

    太后笑了笑:“只问一遍,还算不错。”

    “因为孙儿说,是父皇命孙儿出门办事的,没有圣命,孙儿不敢多说。”

    太后有点惊讶,刘琰看得清楚,便笑着看一眼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许京华:“娘娘是不是觉得,不像我的作风?我跟京华学的。”

    许京华更疑惑了:“跟我学了什么?你们说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跟你学耍赖啊。我这些天不在,二弟他们好奇我去哪了,但你偷偷跑了这事,又不能告诉他们……”

    “原来别人不知道吗?”许京华惊讶地看向太后。

    “这事叫旁人知道了,只会大作文章,再说同他们又没有干系,不必嚷得尽人皆知。”刘琰道。

    太后点点头,嘱咐许京华:“你记得这事不要同旁人说,宋先生是我给你请回来做老师的,昨日你叔父和琰儿,只是陪你出城去接而已。”

    “哦,是,我知道了。可是大殿下这么多天不在宫里,难道没人会问吗?”

    刘琰喝一口茶,十分淡定地说:“除非他们敢去问皇上。”

    许京华举起大拇指:“说得好!但这不叫耍赖,叫智取。”

    刘琰:“……”

    她学得还挺快!

    许姑娘擅长现学现卖,到见真章学写字时,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笔也太软了,就不能做得硬一点儿吗?我都不知道落到纸上了没有。”她握着笔,嘀嘀咕咕抱怨。

    “多写一写就知道了。”刘先生坐在对面,稳如泰山,“你先坐好,别歪歪扭扭的,像我这样,挺直腰板,头不用垂下去。手别像拿筷子似的,你是要吃墨吗?”

    “说好了不骂人的!”

    “这叫骂人吗?我就让你写个‘一’字,有那么难吗?”

    许京华看一眼纸上自己画的蚯蚓,“我直接把这个给皇上看,你说他是会打你,还是打我?”

    刘琰伸头一看,脸都黑了:“你做梦!给我重写!”

    “……”

    小内侍杨静把画了蚯蚓的纸拿走,换了一张新的,许京华嘀咕:“我觉得不用浪费纸,我先可一张祸祸吧。”她小心翼翼,一笔慢慢画下去,这次没有弯曲的蚯蚓,只有一道掉漆的宽门闩。

    许京华略尴尬,瞄一眼杨静,“对了,你怎么没带着杨静出门?钱公公是回皇上那边了吗?”

    刘琰正在写字的手一顿,“杨静年纪太小了,父皇不放心,钱永芳养伤呢,好了就来我身边伺候。”

    “养什么伤?”

    “那顿板子总得有人挨。”

    许京华震惊:“什、什么?钱公公替你挨打了?”

    杨静看自家殿下脸色不好看,忙小声解释:“皇上遣钱公公伺候殿下出行,钱公公却没劝谏殿下,皇上生气,本就是要打的。”

    刘琰抬眸看见许京华像是吓着了,顺势劝道:“侍从有侍从的职责,没服侍好主人,出了岔子,难免受罚。你以后也别想着自己一人,想怎样就怎样了,你跑一次,赵嬷嬷晚节不保也便罢了,翠娥……”

    “你等等!赵嬷嬷和翠娥怎么了?也挨打了吗?”许京华急了,“我在这儿没看见她们,还以为她们在外面府里……”

    “你先别急,没有挨打,但是赵嬷嬷愧对娘娘,告老回家了。翠娥,娘娘知道不是她的过错,没罚她,让她留在许府等你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呢?”

    “你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同你说这些,不是吓唬你,只是想告诉你,贴身服侍我们的人,生死荣辱都系在我们身上。别总想着你是一个人。”

    许京华发了会儿呆,回过神以后,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我是真不知道。但你当初那么做,不是明知钱公公会挨打还……”

    “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么?”刘琰在自己书房里,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说道,“他这是向我投诚,不然我怎么会放心让他服侍?”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说到这儿,许京华憋在心里的问题,就忍不住要问了,“那你为啥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还装。你跟我说,你给叔父和京里都送信,说你送我北上了,结果回来以后,个个长辈问罪,说的都是你只写信说找到我、即刻带我回来。”

    “我要是写信说实话,你猜五叔会不会去抓我们?”

    “我问的是,你跟我怎么不说实话?”

    刘琰放下笔,他有很多借口,比如说了实话、许京华可能还会偷跑之类的,但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找借口去掩饰谎言。

    “因为没有必要,还会节外生枝。”

    许京华有点生气了,刘琰却接着说:“那时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要是什么都和你说实话,你觉得傻不傻?”

    “少来!往回走好几天,你也没提过。”

    “那时我要提了,你不就是共犯了么?”

    许京华瞪大眼:“你以为现在不是吗?”

    刘琰笑起来,突然觉得共犯居然是个很不错的词儿,“那不一样,现在是你自己非要掺合进来的。”

    “呸!以后别想我帮你!”

    “我都和你说真话也不行么?”

    “成交!不许反悔!”许京华嘿嘿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个三年之约?”

    刘琰:“……”

    原来她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