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京华郡主 > 第29章 旅途故事
    幸好他们很快就找到茅草亭避雨。

    面对此情此景,大殿下诗情大发,漫吟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1

    许京华一边抹擦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发出疑问:“都什么时辰了?哪有月?霜是霜冻的霜吗?那更没有了,这时节别说中原,我们怀戎都不上霜了。”

    “……”

    大殿下因为阴雨天,而生的一点旅途愁思,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回头看一眼许京华,见她还穿着最初那身裋褐,肩头裤腿都被雨打湿,就建议道,“你上马车把衣服换了吧。穿着湿衣服吹风,当心着凉。”

    大皇子殿下准备充分,随行除了拉行李的板车,还有一辆供人乘坐的舒适马车,刚刚要不是开路的随从找到这处茅草亭,他们俩就上车避雨了。

    许京华也怕外衣再把里衣洇湿,穿着难受,就拿着装衣服的包袱上车,换了一套出来。

    这时刘琰的随从,已经手脚麻利地生了茶炉,烧起水来。

    她见大殿下仍站在亭边看雨,走过去问:“怎么?想家了?”

    刘琰摇头,解释说:“我只是看见这草亭,想起‘茅店’,才随口念了那两句。”

    “你们读书人真有趣。”

    刘琰听这句,怎么都不像夸奖,就问:“那你看见这草亭,会想起什么?”

    “不用淋雨了啊。”

    “没别的了?”

    “别的……”许京华仰起头四处看看,“这草亭刚修过,比我在孟州那边儿看见的草亭好多了,那边的还露着天呢。”

    “你们不读书人也很有趣。”刘琰回敬道。

    许京华:“……”

    扭头看向刘琰,他也回看过来,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只挑着眉,似乎在等她回话——这个大殿下出一趟京城,怎么好像不一样了呢?

    “你说得对。”许京华笑嘻嘻回了一句,转身去找水喝。

    以为她会正面回击的刘琰呆了呆,反应过来时,那丫头已经跟烹水的内侍搭上话,聊了起来。

    “这位公公面生,不是庆寿宫的吧?”

    “确实不是,小人钱永芳,奉皇上之命,伺候大殿下出行。”

    是皇上派来的,许京华瞄一眼刘琰,见他也正看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大殿下非要送我,皇上知道了,不会生气吧?钱公公要不要劝劝大殿下,让他早些回去,也免得皇上惦记。”

    钱永芳笑道:“姑娘太高看小人了,小人只奉命伺候殿下起居,别的事情,不敢多嘴。姑娘是喝茶,还是白水?”

    “白水就行。”

    皇上派来的人都不敢劝,那就只能走着看了,许京华喝了杯水,雨也停了,这一阵只是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妨碍赶路。

    但骑马到底会甩泥,她和刘琰还是上了马车,一路缓行,傍晚早早投宿在高平县城。

    高平只是个小县城,客店也很简陋,开路的随从干脆包下一整间客店,自己接手了厨房。

    许京华他们到的时候,饭菜热水都已备好,她洗好出去吃饭时,发现刘琰又和她吃一样的饭,就说:“我还在热孝期间,吃不得肉,你又不用跟我一样,放心吧,我不馋。”

    “偶尔食素,清清肠胃也好。外面下雨了,瞧这架势,明日未必走得成。”

    许京华听说,到门边看了一眼,外头果然下着细雨,不免叹口气。

    刘琰可能是累了,没再吭声,两人沉默着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这场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夜,下得许京华梦里都在发愁雨天走不了,然后早上起来,果然走不了。

    “道路太泥泞了。”出去看过的随从回来禀报,“且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如此雨天,走不了,也出不得门,吃过饭后,无事可做,刘琰就提议:“教你几首新诗吧,也好打发时间。”

    闲着也是闲着,许京华点点头,表示同意。

    哪想到大殿下头一句就是:“好雨知时节……”2

    “停!”许京华斜眼瞪他,“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刘琰笑了笑,“真没有,只是外面春雨绵绵,很容易想起这首。你不想听有雨的么?”

    “不想!”

    “那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别的,满心全是雨。”

    许京华再瞪他一眼,起身回房,自己呆着去了。

    好在这雨到午前就停了,天虽没晴,春风吹着,到第二日早上,已不妨碍行路,只是仍得缓行。

    许京华在客店里困了两夜一天,还要继续在车上跟刘琰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聊透顶,就戳戳刘琰,问:“大殿下最近读什么书?有没有有趣的故事?”

    刘琰眉毛一挑:“你确定要我讲?”

    “……”对啊,万一他再讲一半就停了怎么办?许京华想了想,“你给我讲一个故事,我就给你讲一个草原上流传的传说,怎么样?”

    刘琰手里正握着一卷书,他眼睛落到书页上,正好看见“子贵母死”四个字,便点点头,说:“好啊。你在草原长大,听说过创立北魏的鲜卑拓跋氏么?”

    “听过呀,太武帝大破柔然,说书先生最爱讲这一段,大伙也爱听。”

    “嗯,那说书先生讲过太武帝是怎么死的吗?”

    许京华摇摇头:“没有。怎么死的?”

    “被身边太监杀死的。”

    许京华一惊:“什么太监这么大胆?”

    “这个太监叫宗爱,因为与太子不和,总在太武帝面前进谗言——就是说太子坏话,太武帝因此诛杀了太子亲信近臣,导致太子忧虑而死。宗爱怕太武帝想明白是自己捣鬼,害得太子早死,就一不做二不休,犯上弑君。”

    许京华怎么也想不到故事里英雄盖世的太武帝,竟然是这么个下场,不由瞪圆了眼睛,追问:“那后来呢?宗爱弑君,有没有诛九族?”

    “一开始没有,北魏宫禁不严,他弑君之后,偷溜出宫,第二日大家发现太武帝死了,并不知是谁做的。”

    “……”

    “皇帝驾崩,当务之急自然是推立新君。此时太子已死,但遗下一子,有人认为应该立皇孙,但也有人认为,此子年纪尚幼,不如立太武帝第三子。宗爱听到消息,当然不可能甘心让他们立东宫之子,他跟那个第三子关系也不好,就假传太武帝皇后之命,把这几个大臣召进宫中。”

    许京华十分警惕:“他想干嘛?”

    刘琰笑道:“大臣们要是有你这么警醒就好了。可惜,他们轻视宗爱,所以没有防备,进宫之后就被宗爱所杀,太武帝第三子也未能幸免,宗爱还不罢休,又去东宫抓皇孙。”

    许京华紧张极了,刘琰却偏在这时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嫌弃:“冷了。”

    许京华赶紧拎起水壶,给他蓄了半杯温的。

    刘琰这才满意,慢吞吞喝了一杯水,继续讲道:“幸好东宫得到消息,乳母常氏先一步带着皇孙藏匿起来。宗爱这时急着拥立与自己亲善的太武帝幼子为新君,也没再追查,小皇孙躲过一劫。”

    许京华终于出了那口气,接着追问:“后来呢?”

    “后来宗爱仗着拥立之功,给自己大肆加封,又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新君不甘心,与他争权,他就又把新君也杀了。”

    许京华:“……”

    刘琰看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没想到吧?”

    许京华呆呆点头:“这……这也太……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刘琰拍拍桌上书卷,“史书就是这么写的。”

    “他连杀两个皇帝,都没事吗?拓跋家……不是很英雄的吗?”

    刘琰淡淡一笑:“打天下或许英雄。不过新君死了,大臣们找到皇孙,拥立为新帝,宗爱也就被问罪了。”

    “诛九族吗?”许京华又问。

    刘琰:“……何等暴君才能做出诛九族之事?三族已是极刑。”

    “哦,果然说书先生又夸大。”许京华以为故事讲完,结局圆满,就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哪知道刘琰接着说:“我要给你讲的,就是这个皇孙的故事。”

    许京华:“……你讲了这么多,故事还没开始吗?”

    “算是前情吧。”刘琰伸出手指,摩挲书页,“北魏为防母后干政,学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故事,定子贵母死之制……”

    “你能好好说话吗?”糊里糊涂的许京华问。

    “呃,简单来说,就是一旦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生母就得自杀。”

    许京华震惊:“为啥?”

    “为了防止太子的母亲干预朝政。不过这也没什么用,皇孙后来被称为文成帝,文成帝继位时年纪尚幼,乳母常氏因立有辛勤保护之功,依太武帝乳母之例,被封为保太后。”

    讲到常氏身上,许京华难免想到同为乳母出身的太后,心里犯起嘀咕。

    刘琰却似乎毫无所觉,继续讲道:“保太后一样可以封赏兄弟,排除异己,把持朝政,所以很快就改封了皇太后。这个常氏原是辽西人,据说,她便是因为这个,让北燕皇族出身的冯氏,做了文成帝的皇后。”

    “那又是谁?”许京华皱眉问。

    “她是谁不太要紧,因为文成帝有更喜欢的美人,还同那个美人生了儿子。可惜的是,儿子生下来不久,常氏就以立太子为由,逼得那位美人自尽了。”

    “……”

    刘琰合上书,看向许京华:“好了,讲完了,该你讲了。”

    许京华:“……”

    这就完了?这是个什么故事?不是说讲皇孙吗?怎么只讲他生了个儿子就完了?等等,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像皇上太后和刘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