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下半夜了吗？”熟睡中被叫醒的苍兰眉心拧成1个疙瘩。因为睡得香甜，她的脸颊通红，上面的皴有如烤饼上的芝麻1样突兀。
“有人来了，我们要赶紧躲起来。”斛律显喘气的声音暴露出他的恐惧。
“什么人？”苍兰猛地惊醒，瞬间困意全无。
“我也不清楚。”斛律显已经把马牵了过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找地方躲避！”
马蹄的声音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根据声音判断，来的人应该不多，至少没有3天前楼罗铁骑的动静那么大。
“去山坡后面！”斛律显把缰绳递给苍兰。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差点被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脚绊倒在地。
他们来不及拆帐篷。2人抓起弓箭1脚蹬上马背不顾1切地向山坡的方向冲去，双双扑倒在土坡后面，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发生之事。
嘈杂的声响越来越大，他们谨慎地从土坡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见浩浩荡荡的骑兵队5从西方而来，足有45百人之多。但没有人穿兽皮举弯刀，也没有鹰首旗帜。
打头的人高举大夏国黄色旗帜，每个人都穿着整齐的铠甲，前排身穿白色战袍之人腰间系着长剑，策马扬鞭。
“那个人好像是黎烁！”星光洒在黎烁端庄硬朗的脸庞上，苍兰1下子就将他认了出来。
“黎烁哥哥！”没错，他就是黎烁，斛律苍兰站起身来将双手立在嘴边高呼。
“黎将军！”斛律显比苍兰的动作还快，直接跨上战马冲下土坡。
“好像有人在喊我，”黎烁拉1下缰绳自言自语道。他微微眯起眼睛目视前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个朝着他飞奔而来的熟悉身影。是斛律显吗？黎烁有些分辨不清。
“黎将军，有危险！”黎烁身后1名小将举起弓箭瞄准斛律显准备发射。
“不要放箭！”黎烁及时抬起手臂制止了他。
“黎烁！”斛律显的嗓子几乎撕破，“我是斛律显！”
“是斛律显！”黎烁最先辨认出来的是他跨下的那匹灰马。
“驾！”他驱使马匹向前，终于与其相遇。
斛律苍兰骑着她的栗色马跟了上来，3人同时跳下马背。
“黎烁哥哥！我们总算是见到你了！”斛律苍兰不顾1切地大哭起来，泪水与脸上的灰尘搅拌在1起。
“你们是奉命前往云野州送信的吗？”黎烁温柔地拍打两下她的后背，“雁台州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雁台州出了事？”斛律显说话的气息尚未平复。
“我们看到了北面城墙上传来的烽火，就知道是楼罗人来了。”黎烁告诉他们，“舅父立即让我调集5百骑兵精锐前往雁台州保护太尉大人，支援雁台州。”
“我们离开之时楼罗已经攻破了南门。”斛律苍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如今已经过去了3天，太尉大人还有斛律老爹他们生死未卜！”
“南门？”黎烁心中1惊，苍兰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所料，“戎狄怎会从南门而入？”
当初看到烽火之时，慕容圭他们还相当镇定，认为以雁台州目前的防御能力，抵挡1段时日不成问题，因此才只派遣出这5百人马前去支援。
“我们也没有想到他们从南而入，而且是趁着夜色偷袭。雁台州南面的城墙防守极为薄弱，1攻即破。太尉大人的身边仅有两百余名亲兵……”想到斛律老爹，斛律显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刺史高晃在得知楼罗攻破南门之后率领他的亲兵逃跑了！还欺骗我们说1起战斗！真是可恨！”苍兰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怎会这样？”黎烁喃喃自语，“楼罗怎会从南面出现？莫非他们1路向东借道库拉国，再从库拉国南下攻下柴门郡？若是他们从南面进入雁台州，则意味着柴门郡也沦陷了！”1定就是这样，只有这条路线行得通！
“太尉大人他们也是这样推断的。”斛律显道。
“我们真是疏忽了！只想着楼罗必然从北面南下，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狡猾！看来库拉国也早就与楼罗暗中勾结，只是我们没有及时发现这个端倪。”黎烁将双手插在腰间，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黎烁哥哥，你快点率军去雁台州救他们吧！”斛律苍兰乞求道，随即又想到距离出事已经过了3日，现在赶到雁台州也是徒劳。
“若是他们3天前就攻破了南面的城门，骑兵在1个时辰之内就能长驱直入。”黎烁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然而手心还是冒出了冷汗，“现在3天过去了，城池恐怕已经……”他看1眼斛律兄妹2人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我们不该犯这种错误的，今后我都要牢牢记住这个教训，黎烁感到懊恼又自责。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楼罗入城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屠城。若是楼罗还没离开的话，我们这样冒然前往就是极其危险的。
黎烁庆幸自己在半途遇到斛律兄妹2人，才能提前知道这些重要的消息。然而他发现即便是知道这些也无济于事，他不可能率领部众折返回去，他的使命感不容许他这样做。无论如何，我都要前去雁台州1探究竟，黎烁下定决心继续前行。
“你们两个，”他招呼身后的两名斥候过来吩咐道，“立即返回云野州，将楼罗在3日前攻破雁台州南门的消息报告给刺史和太守大人。”
“是，将军。”斥候领命而去。
“斛律苍兰，你随他们1起回家。”黎烁不想再让1个逃出生天的女子跟着他再次踏入龙潭虎穴，更何况她是斛律邪的女儿，而斛律邪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那你们呢？”苍兰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留下1道道脏兮兮的痕迹。
“我会派遣几名斥候前去雁台州打探虚实，剩余之人继续向前行进，直到收到确切的消息再做决定。”
“我要随你们1同前往。”苍兰倔强地说。
“你又忘了我是怎么嘱咐你的？”黎烁严肃地看着她。
“服从是1名士兵的天职。”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可是我想见到斛律老爹。”
这个理由让黎烁难以拒绝。
“要不还是让她跟我们1起去吧。”斛律显理解苍兰的心情。
“好吧，”略作停顿之后，黎烁向她妥协，“但是接下来的任何行动，你都必须听从指挥。到了雁台州之后，不论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得冲动行事！”
“我会的！”斛律苍兰用力点头。
因为有了安全感的原因，斛律显和斛律苍兰返回的路程比来时心里轻松了许多。队5行进了不到3天，雁台州就已经近在眼前。
“报告黎将军！”被提前派去打探的斥候及时赶了回来，“楼罗已经撤离雁台州返回了漠北，城内现在1片狼藉。百姓如惊弓之鸟1般闭门不出。”
楼罗已经撤离了？黎烁诧异地与斛律显交换1个眼神。这个消息令他喜忧参半。太尉他们1定是战败了，只是不知道是生是死。好在楼罗没有留下来屠城，这给了他们进城1探究竟的机会。
“加快行军速度，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的1个时辰进城！”黎烁果断的下达命令。
这支从云野州前来的小股骑兵从北门而入。城墙依然高高的矗立着，除了入口之处被楼罗推倒烧毁之外，其他地段几乎没有遭到破坏。城楼上挂着的“坚不可摧”4个大字此刻看来无疑是个巨大的讽刺。
城中也出奇的平静——没有滚滚烈火、没有铺天盖地的哀嚎之声。偶有几个百姓在街上游荡，但在看见骑马的军队之后立即像猫1样迅速躲闪。黎烁本想下马找几个当地百姓问问情况，却没有1个人愿意接近他。
“看来楼罗并没有大4劫掠，也没有杀害当地百姓。”黎烁的眼睛细细地打探着4周整齐的商铺和民房，1时之间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大费周章地绕道柴门郡袭击雁台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与黎烁不同，斛律显和斛律苍兰1心只想尽快赶到南华大街太尉和父亲的临时住所1探究竟。
越是接近州府的中心地段，周围的气氛就越是诡异。1股难闻的气味裹挟着秋风钻入众人的鼻孔。
是死人的味道，黎烁偷偷看1眼斛律苍兰，刚好对上她略显惊悚的目光。
4周开始变得嘈杂起来。游荡的野狗跟随他们的坐骑，除此之外还有乌鸦聒噪的声音。它们都是死亡的使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渐渐地，道路两边倒塌和被烧毁的房屋映入眼帘，街道的景象越来越像是死气沉沉的废墟。
看来我们越来越接近当天发生过恶战的地方了，黎烁在心里判断。没有1个人敢大声说话，只有马蹄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回荡。
刺鼻的恶臭味越来越强烈。几具肿胀的尸体像苍白的莲花1般漂浮在道路左侧的1个水塘里。不少人忍不住拿手或者衣襟遮住口鼻。
焦黑的土地和越来越多的尸体横7竖8的出现在道路中央，1直尾随着他们的野狗冲上前去加入它们正在贪婪地享受大餐的伙伴。
“你还是不要继续往前走了。”黎烁紧皱着眉头对斛律苍兰说。
“不，我要去。”苍兰的平静有些出乎他人意料。父亲，你绝对不会死的，我要1具1具的查看这些尸体，证明我是对的！
黎烁翻身下马，身后之人也纷纷效仿。队5里的每个人都低着头前行，心情无比沉重。
野狗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到来，只抬头看他们1眼，便继续低头啃噬着属于他们的腐肉。
“都是夏国的将士。”黎烁看着肋骨间插着长矛的尸体说。
斛律显感到1阵反胃，然而这番景象还只是1个开始。
走过这段路程之后向右1拐就是整个城里最为繁华的地段了，然而当眼前的1幕映入眼帘时，众人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有些士兵甚至开始作呕。
他们之中的多数人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更加没有看到过战争后的场景——道路两旁的房舍和商铺被破坏殆尽，断壁残垣之下，到处都是4仰8叉的躯体——多数是身穿两当铠的夏国士兵。
最令人感到可怖的是，很多人的面孔他们都见过，因为他们多数都是太尉的亲兵，身穿皮甲和兽皮的楼罗也不少。
如果不是附着在它们上面的血渍，这些尸体看上去更像是醉了酒，而不是死了。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地查看之时，斛律苍兰突然发出1声嚎叫，把大家吓了1跳。
黎烁看向苍兰的方向，只见1具被利器砍成几段的尸体挡在她面前——那人大部分的身躯躺在地上，胳膊和1根腿却不翼而飞。
斛律显什么都没说，而是走上前去紧紧地搂住妹妹的肩膀1起前行。前方又出现1具从腰间被劈成两半的尸体，他们尽量不去看它。
“1个活人都没有……”苍兰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担心会把它们吵醒似的。
黎烁看到1个身穿暗红色铠甲的夏国士兵仰在1块坍塌的土墙上，整个身体半站立着。
“过去看看，”黎烁指了指那人，与斛律显1起上前查看。斛律苍兰紧紧地抓住兄长的衣角跟在身后。
“这位兄弟……”斛律显鼓起勇气将那人翻过身来，却发现他的头部被锤子砸的凹陷进去，只剩下1半的头颅，剩下的1只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脑浆与血水混杂在1起，将黄色的土染成黑红的颜色。
他的身旁躺着1个身穿皮甲的楼罗兵，肋骨被某种钝器全部打断，肠子流淌出来，地面都是黏糊糊的。
斛律苍兰捂住嘴巴，想要立即逃离，脚下却打了个滑，差点扑向地上另1个惨死之人的身上。她终于忍受不住，用手扶住断墙，把这些天来吃进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