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议长。”
宋敏面带笑意, 望着面前处于戒备状态的叶媖：“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接触过。”
叶媖很快就从先前的惊愕中回复, 一手拿着手包, 一手扶着洗手台，站得笔挺，直视着面前的宋敏。
“昨天的晚宴, 宋博士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叶媖说，“相信宋博士对我也调查得很清楚, 就不必再‘正式接触’了吧？”
“叶议长好像对我有些敌意的样子。”宋敏笑着问, “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叶媖笑了，“不会吧，我跟宋博士又没有什么过节，能有什么误会。”
然后叶媖忽然收起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叶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她并不喜欢宋敏，更不希望在这里见到她, 但宋敏不以为意，还是脸上挂着笑，她妆容精致，护理得当，虽是博士, 看上去却很年轻, 脸上别说皱纹了, 连个毛孔都看不见。
这令叶媖感到恶心。
“叶议长太客气了。”宋敏笑着说, “我来议会, 自然是为了湘水集团下午的月光疫苗发布会啊。”
叶媖轻哼一声：“宋博士恐怕是来错地方了吧？月光疫苗发布会不是在大日蚀纪念碑举行吗？您不亲自到场去帮我丈夫，来我这儿做什么？”
“湘先生和我都觉得月光疫苗这么重要的新产品，通过审批拿到证书顺利上市恐怕没那么容易，肯定会有不少人从中作梗故意刁难，毕竟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势力，以及为它们卖命的人还是挺多的。”宋敏上前一小步，凑近了些，叶媖下意识后仰，用肢体语言警告宋敏别再靠近。
“所以湘先生让我过来游说一番，让诸位议员对‘我们的’心血结晶有个好印象。”
宋敏有意强调了“我们的”三个字，并如愿以偿地在叶媖脸上看到了厌恶的表情。
“听说施议员的提案被叶议长直接驳回，不会进入议程。”宋敏继续上前，将叶媖逼进角落，“我原本以为叶议长跟我一样，是有大格局的女人，结果没想到叶议长为了维护太一城的旧秩序，选择扼杀人类的希望……嗯，怎么说呢？就还是挺失望的吧。”
“她们在说什么？”贺东延问，同时朝女洗手间里张望，但洗手间采用了隐私保护设计，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洗手间里只有监控摄像头，但没有麦克风。”云中君答道，“她们都很谨慎，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电子设备，所以没办法咯。”
“能分析唇语吗？”贺东延又问。
“运气不太好啊。”云中君说，“她们现在站的位置和角度，恰好看不到面部表情。”
“失望？”叶媖说，“有什么好失望的，就算你们的月光疫苗真的有那么好，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通过审批拿到上市许可证，可别说我故意难为你们，就算东皇集团也做不到——无梦疫苗事关重大，议会轻易放行，上层区的市民也不会答应。东皇集团连更新无梦疫苗的新版本都要拖上很久，何况是一个经营状态每况愈下的企业推出的替代品？”
她仍试图说服对方，但宋敏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在乎”的样子。
于是叶媖正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劝你们实际一些，不要急于求成，施长生是有资历，但他给你们提的案子实在太不靠谱，如果月光疫苗真那么优秀，你们最好用别的法子证明这一点，而且——”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宋敏一挑眉，静待下文。
“要有耐心。”
“耐心啊……”宋敏垂着眼，“我呢，其实挺没有耐心的，湘先生也一样。”
叶媖：“……”
“凡是我们想要的，就要立即得到。”宋敏笑道，“凡是我们不喜欢的，就要马上除掉。”
叶媖沉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的贴身护卫就在外头，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宋敏博士。”
宋敏笑眯眯地转身，关上门然后咔嚓一声给门上了锁。
“嗯？”云中君说，“监控被切断了。”
“被东君发现了？”贺东延问。
“这不可能。”云中君斩钉截铁，“他还没这水平，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他出于自愿。”
“上层区那么多监控，为什么东君偏偏关掉这个？”贺东延有些急了，“快把门锁打开，我要进去。”
“不行。”云中君说，“东君正在监视这个地方，强行开锁会引起他的警觉，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就前功尽弃了。”
贺东延：“……”
洗手间里，叶媖和宋敏正在对峙。
“宋敏博士，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媖已经确定对方来者不善了，“你打算强迫我吗？你以为这就会让我通过施长生的议案吗？”
“我听说议会大楼在建造时，采用了最高级别的安保规格……哪怕一个洗手间的门也用了强化合金和高分子复合材料，甚至还配备了自带防火墙的智能电子锁……”宋敏笑道，“如果你的贴身护卫是极光武士，那倒是可以暴力破门——昨晚在宴会上和他见过一面，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好，但好像是普通人哦？”
“你到底想干什么？！”叶媖低声斥责，“这里不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
“你好像有点太紧张了，”宋敏漫不经心地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独处，可别毁了气氛啊，叶媖。”
她不再称呼对方为“叶议长”，而改为直呼其名，叶媖正要开口呼救，喉咙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叫不出声了？”宋敏慢慢向叶媖走去，她身姿柔软曼妙，踩着猫步，看上去根本不像成天待在实验室里的博士，倒像是个被时尚大牌追捧的超模。
宋敏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低，带有一股与她外表不符的慵懒魅惑，现在的她气场和刚才完全不同。
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翠绿色眼瞳，叶媖感到自己好像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她不想开口呼救，也不想后退自保，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样愣在原地，任由宋敏上前，来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你看，感觉还不错吧？”宋敏在她颈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闻着叶媖衣领和锁骨间的淡淡香气，在宋敏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吹拂下，叶媖居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你放开我。”叶媖不安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宋敏的怀抱，“我们都是女人，你……你不要乱来。”
“什么叫乱来？”宋敏在叶媖耳边轻声呢喃，娇艳欲滴的红唇几乎快触及她雪白的耳垂，“怎么乱来了，嗯？你告诉我啊。”
“我……”
“女人从政很不容易吧？成天要跟那么多讨厌的男人打交道，很厌倦了吧？”宋敏用指尖勾着叶媖的下巴，“要维持完美的政界女强人形象，很辛苦对不对？”
“……”
“多久没有放纵过了？”宋敏徐徐善诱，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叶媖上衣的两粒纽扣，“上次跟别人做是什么时候？反正肯定不是和他吧？”
叶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突然满脑子都是宋敏的声音，宋敏的触摸，宋敏的气息，宋敏的话语，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就像一条吐着红信的翠绿色的蛇，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明明对这个不感兴趣，然而此时此刻她身体的反应却在诚实地表达着她的欲望。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走钢丝，平衡杆上一边是理智，一边是道德，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那深渊里涌动的，是爱，是欢愉，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这些无比美好，而她永远得不到，又或者曾经拥有却早已失去的东西，正在用宋敏的声音呼唤她：
“来吧，来吧。”
“不要硬撑了，跳下来吧。”
“湘君给不了你的东西，都在这里。”
湘君？湘南君？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个跟宋敏不清不楚，现在还派宋敏过来羞辱她的男人？
不行。
“放开我！”叶媖突然低喝一声，猛地甩开宋敏的手，紧接着飞快转身，一记手刀劈向宋敏的脖子！
她眼前一花，手刀劈了个空，宋敏接连两个后空翻，动作轻盈迅捷，完全没受脚上的高跟皮凉鞋影响。
叶媖没给对方摆造型的时间，上前又是一连串猛攻，宋敏闪躲招架，并不急于还击，突然揪住一个空子，闪到叶媖身后，锁住她的手臂，两人又以暧昧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我听湘君说，湘夫人虽然从政，却是格斗高手，在攻读博士学位时还拿过城际大赛的名次……”宋敏笑道，“如今亲自领教了一番，果然不同凡响。”
“哼，月光疫苗的发明人，湘水集团最为器重的宋敏博士，原来也不弱啊。”叶媖反唇相讥，但她心里有数——现在她受制于人却无法脱身，宋敏的身手明显在她之上。
“彼此彼此。”宋敏轻轻咬着叶媖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你我如此投缘，理应好好相处才是，不如在月光疫苗的议案上给我个面子，今天就让它过了算了？”
“想得倒美！”叶媖怒道，当下发狠，一个过头高踢逼退宋敏，和她拉开距离。
现在两人交换了位置，叶媖离洗手间的门口更近，她瞟了一眼门锁，心里有了打算。
盛元飞正在外头候命，如果她能开门出去就赢了，她对这个贴身护卫的身手有绝对信心，宋敏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二，只要把她堵在洗手间里等人增援即可将她制服，这样一来湘南君下午的产品发布会也不用开了，要想捞人，先把事情解释清楚再说。
宋敏一眼就看穿了叶媖的想法，却也不急，从洗手台上拿起叶媖的手包，递上前去：“我处处示好，你却毫不领情，如此辜负我的好意，只怕你会后悔呢。”
“施长生的议案不会通过的，我劝你们别折腾了。”叶媖冷笑，“无论你和湘南君打点了多少议员，东皇集团和极光会支持的多数派也不可能投赞成票，更何况还有东君在监督表决过程，一旦发现议员接受可疑政治献金，可以立即终止投票，到时候你们就等着铺天盖地的媒体轰炸吧，贿赂丑闻什么的，会让那些没故事可写的记者变成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见宋敏没说话，叶媖又说：
“月光疫苗再有潜力，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吧？要是引发公众信任危机，再好的东西也翻不了身，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湘夫人。”宋敏掩嘴笑道，“你最好记住你刚才说的这句话。”
叶媖冷道：“你什么意思？”
宋敏说：“因为很快，我就会让你亲眼见到，你所相信的一切，是如何在‘公众信任危机’下……轰然崩塌的。”
叶媖：“……”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操纵人心更有趣的事了。”宋敏盯着叶媖，“看着他们言不由衷，互相猜忌，反目成仇，最后互相毁灭，实在很过瘾……每个灵魂都有破绽，你也不例外。”
“你不正常。”叶媖说，“我不知道湘南君对你做了什么，但你继续跟着他，会变得和他一样疯疯癫癫。”
宋敏忽然大笑出声。
“哦，湘夫人，你错了，你完全错了。”
她凝视着叶媖，翠绿色的美眸似乎在隐隐发光。
“湘君已经是我的了，而你，湘夫人，也会是我的。”
那种感觉又来了！
宋敏就站在原地，但叶媖却觉得两人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宋敏的绿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被它凝视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被拽过去！那双美得惊魂夺魄是绿瞳就像一个翡翠色的迷梦，一旦深入，等待着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混沌。
叶媖感到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因为她在宋敏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到底是什么呢？……
叶媖本来要打开门逃走，可此时却情不自禁地上前，她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入那个金发碧眼的艳丽女人的怀抱。
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是她求而不得的爱吗？是她不敢声张的欲望吗？是能让她撕开这身职业装肆意放纵的自由天地吗？
都不是。
是黑暗。
是邪恶。
是在粘稠黑水中蠕动的触须。
是大大小小如眼珠般转动的橙色肿瘤。
是异魔？！
宋敏竟然是异魔吗？！
上层区已经被新型异魔渗透了吗？！
“东君！”
叶媖用尽力气尖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东君不会来救你的。”
她听到宋敏在对她说：
“这里的监控已经被关掉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这不可能，宋敏在撒谎，这个女人满口谎言，她骗了湘南君和湘水集团，还骗了她和议会，接下来她还要骗上层区的所有人。
宋敏的目标是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吗？！
月光疫苗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要是它真的取代了无梦疫苗被大规模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为什么东君毫无察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东君不会来救你，湘君也不会，没人知道湘夫人经历了什么。”宋敏的声音像掺了毒药的蜜糖，醇美香甜却能穿喉断肠。
宋敏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施长生的议案会顺利通过，配合下午的发布会，月光疫苗很快就会在网路上和现实中成为最热门的话题。”宋敏说，“而当东皇集团和极光会面临巨大压力时，东君会始终保持沉默——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
“大日蚀前有句老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我可以稍微把这句话改一下——”
“……”
“千万不要把人类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一个人工智能唷。”
在理智被混沌完全吞噬前，叶媖近乎绝望地发出了最后的呼喊：
“盛元飞！！——”
……
洗手间外已经聚了一群人，贺东延无法徒手打开洗手间的门，便叫了其他特警，得知议长被“意外锁在洗手间”后，工程队也赶了过来。
向东君提交解锁申请，却没得到回应，因为某些原因东君拒绝打开女洗手间的门，也不愿给出任何具体解释，只是说出于隐私考虑必须采取这样的措施。有人嫌贺东延小题大做，但贺东延坚持事有蹊跷，工程队也不想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担上责任，便同意暴力拆门——毕竟软件破解东君的子系统是根本不可能的。
虽然门是强化合金和高分子材料做的，但墙并不是，只要将门的转轴和墙的连接处破坏就能突破，于是工程队调来冲击钻，开始清场。
就在工程队的负责人准备启动冲击钻的那一刻，突然咔嗒一声锁被解除，然后唰地一下，门开了。
众人：“……”
贺东延：“……”
叶媖走出洗手间，宋敏跟在她身后。
两人神色如常，毫无异状，似乎两人在里面待了近四十分钟，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叶媖看着眼前的大阵仗，一脸诧异。
“我们……我们……那个……”工程队的负责人结结巴巴，叶媖议长和宋敏博士突然同时出现，而他带着一群人堵在女洗手间门口，怎么看怎么狼狈，想要解释又怕引起误会，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您进洗手间后迟迟没出来，监控被切断，门也被锁上，我担心您的安全，所以叫了大家来支援。”贺东延说着上下打量着叶媖，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宋敏，“您……你们没事吧？”
“我和宋博士偶然相遇，就地谈了些事情，不希望被打扰，于是让东君关闭监控锁了门。”叶媖说，“真是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们相处得很好，还就一些事情的关键达成了一致。”
“是的。”宋敏笑道，“原本以为叶议长是个不好接近的人，所以有些误会，但现在没事了，我们还约了要共进午餐呢。”
众人见状便松了口气，打了招呼便各自散去。
贺东延望着叶媖。
他觉得叶媖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但到底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就是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
叶媖对贺东延吩咐道：“那我们就去用餐了，你不必陪同，午休结束后回归岗位即可。”
贺东延略微欠身：“是。”
宋敏从贺东延身边经过，不留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凑近了一些，用只有贺东延和她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有缘再见咯，大帅哥。”
贺东延：“……”
叶媖回头瞪着宋敏：“你就是忍不住，非要勾引男人是吗？有了湘南君还不够吗？”
“好严格哦。”宋敏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做亲昵状，“不要生气嘛，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啊。”
贺东延望着她们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
午休结束，议会重新开始处理各种提案。
叶媖一站上议长台就搁下一枚重磅炸弹：
“我重新考虑过了，月光疫苗对太一城上层区市民的健康和安全有利，所以施议员的议案有必要进入陈述辩论和质询投票环节。”
此言一出，议员们顿时议论纷纷。
施长生倒是处变不惊，似乎早有所料，支持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多数派则都是一脸困惑，不明白议长为何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下连贺东延也看不懂了，但他觉得这肯定和叶媖和宋敏先前的私下接触有关。
叶媖和宋敏单独会面后，就突然改了主意，这实在太奇怪了。
宋敏是怎么说服叶媖的？她掌握了叶媖的什么弱点吗？
“这下可有意思了。”云中君忽然在贺东延耳边说了一句。
“怎么了？”贺东延问。
“没什么。”云中君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
贺东延没再继续追问，因为针对月光疫苗通过审批、快速上市和全球推广的议案已经由施长生开始进行陈述了。
距湘水集团的发布会还有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