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媖离开晚宴后并没有回家, 而是去了另一家豪华酒店, 酒店的名字叫龙华鼎盛, 是叶家名下的产业，身为叶澜青的女儿，叶家的大小姐, 叶媖在这里拥有专属套房，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可以随意进出。
她原本是要回位于市郊的别墅的, 结果在晚宴上叶媖和湘南君密谈崩后就直接回了“娘家”。贺东延护送叶媖走进叶家的大酒店, 工作人员上前迎接，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看来叶媖不回家过夜也是日常, 贺东延估计湘君和湘夫人早就长期分居，聚少离多。
夫妻貌合神离，如今叶媖和湘南君的关系因为月光疫苗和宋敏博士变得更加紧张, 这日子恐怕已经过到头了。
贺东延陪着叶媖走到套房门口, 本以为叶媖会要求他留在门口站岗, 没想到叶媖说他可以回去了, 贺东延心里当然高兴，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但见叶媖表示自己不需要过度保护，又怕自己过于主动引起叶媖的怀疑——毕竟湘南君说过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贺东延便说了两句客套话, 随后就离开了。
走出龙华鼎盛大酒店, 贺东延马上让云中君联系猛光, 猛光一听贺东延要见他, 二话不说撒腿就往贺东延家里跑，见到贺东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两人哪顾得上那么多，关上门就抱在一起腻歪得不行，黑光看不下去，一脸嫌弃地从猛光体内跳出来，飘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喂，你们两个不要光顾着搞色色的事情，”黑光冲着起居室叫道，“不要忘了明天小火会过来哦。”
“哎，对哦。”猛光应道，然后又开始哼哼，“啊，东东，好棒，快摸摸我。”
“是这里吗？”贺东延故意提高声音，让外头的黑光可以听到，“还是这里？哦哦反应很大嘛，那这样呢？高兴吗？”
“……”黑光叫道，“你们这样是没有用的，我一点都不羡慕哦！”
卧室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浮想联翩的声音。
“小火会用传送道标出现在东东身边，所以你们明天晚上十一点一定记得要待在安全的地方哦。”
“知道了知道了，唔……”
“东东快看，你很难遇到比这更大的了。”
“唔，挺好，让我研究下。”
“呼呼呼。”
真是两个无药可救的色情狂！黑光手托着下巴愤懑地想。
由于上层区依然处于隔离状态，和外界的信息传输会受到东君的严格监控，所以云中君和苏特都没有冒险，贺东延和猛光与下层区的唯一接触就是每周赫炎的造访。
赫炎在贺东延和猛光身上都放置了传送道标，按照约定，每周五的晚上十一点赫炎会直接传送到贺东延身边，和他们交换情报。
为了不引起注意，贺东延和猛光会在约定时间到来时待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安全点——通常是贺东延或猛光的家里——然后等着赫炎出现，要是一个戴着牛仔帽披着黑斗篷杵着机械手杖的大胡子突然凭空出现在上层区被人看到，肯定是会出乱子的。
虽然赫炎并不在通缉令上，但他的造型辨识度实在太高，黑市之主的身份影响力也太大，所以云中君没有替他伪造身份，难度太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云中君当时入侵东君系统核心的时间有限。
事后两人又温存了片刻，猛光不能留下过夜，终究还是带着黑光恋恋不舍地走了，贺东延送走猛光，洗漱了一番躺进休眠舱，脑子里回放着今天的各种所见所闻。
议会、东皇集团、极光会、湘水集团、叶媖、湘南君、施长生、东君……
贺东延脑子里最挥之不去的，就是那位一身绿衣的“宋敏博士”和她手中的——
月光疫苗。
那个小瓶子里装着的蓝色荧光液体，令贺东延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它看起来很美，很纯净，配合极简主义多媒体包装，确实会让人联想到充满希望的未来，和远离黑暗的极乐世界。
大日蚀后三十年，人类社会暗潮汹涌，新型异魔司机而动，月光疫苗真的会是净化世界救赎人类的方舟吗？它在造物主的战争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呢？
那位“宋敏博士”到底是什么人？湘君和湘夫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君控制下的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已经是人类的敌人了吗？
褚先生和淮先生对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持什么立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带着这些纷杂的疑问，贺东延沉沉睡去。
……
第二天，贺东延和以前一样，搭车前往议会大楼。
晴空万里的星期五气温宜人，摩天建筑群的玻璃外墙反射着人造阳光，立体交通网井然有序，今天的太一城上层区，依然代表着大日蚀后人类文明的新高度。
叶媖倒是和昨天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一身浅卡其色的职业套装，搭配驼色和海蓝撞色丝巾，干练优雅，看着她在议长席上主持会议，语言优雅得体，妥妥的政治精英演讲范儿，丝毫不能把她和昨晚那个正面硬怼自己丈夫，同时措辞激烈态度强硬的“湘夫人”联系在一起。
昨天那几个来找贺东延麻烦，随后被猛光收拾了的特警不知去向，负责议会大厅内部安保的还是那几个人，而施长生继续前呼后拥地坐在议员席，未曾注意到贺东延，偶尔视线交错，施长生也会很快看向别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自己根本不认识贺东延，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既没有因为违反议会规定在贺东延手下吃过苦头，也没有因此怀恨在心暗中指使打手进行报复，不愧是资深政客，一看就是老谋深算的人精。
上班路上贺东延就看到新闻，说今天下午三点湘水集团要发布“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产品”，网络上早已沸沸扬扬众说纷纭，当时他就觉得今天议会没准要搞什么幺蛾子，叶媖拒绝为湘南君站台，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果不其然，走流程过了几个普通的提案后，有人开始发起“批准湘水集团的月光疫苗上市，先在太一城试点，三个月内接种率达到百分之五十，六个月内向全球推广，目标是在一年内各大城市所有尚未接受全身义体改造的‘自然人’都用月光疫苗取代无梦疫苗”的提案了。
发起提案的不是别人，正是施长生。
贺东延起初觉得有些错愕，仔细一想倒也合理，叶媖不会帮湘南君，湘南君必然需要别人来提案，而放眼整个议会，和叶媖最不对付、看东皇集团和极光会最不顺眼、同时最有影响力的议员，除了施长生外别无他人。
叶媖之前就表示自己早就知道湘南君和施长生一直暗通款曲，所以当施长生提出这个议案时，叶媖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嘴角略微上扬，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神情。
贺东延自己查了一些资料，云中君也帮了不少忙，对疫苗这个事情大致有些了解：
按照太一城上层区的法规，新型疫苗首先要通过三期临床试验才有资格获得证书，而要合法上市，还需要通过议会听证、医疗委员会认证和药监局审批，除此之外还需要医疗机构和企业单独签合同才能最终对大众接种。另外每个城市的法规都不同，少数城市并不认可太一城的标准，要进入这些城市就必须再另外提交申请走当地的审批流程——总是手续是繁琐的，过程是曲折的，企业、政府和医疗机构之间台上台下的多方角力是不可细说的，不耗个两三年别想有阶段性成果。
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东皇集团的新药总能更快地通过审批拿到上市许可证，并更容易在医院或者药店里被买到，但其他企业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些花了大把金钱研发出新药，等不到审批就被迫破产清算，然后被身为竞争对手的东皇集团并购，于是新药得以上市，东皇集团大把赚钱，也是颇受人诟病。
但无梦疫苗和其他药物不同，它奠定了大日蚀后东皇集团的根基，是当今世界上唯一每个人类都必须强制接种的疫苗，东皇集团自己产品迭代要更新无梦疫苗都要被百般刁难，更何况是别的企业弄出来的“替代品”呢？
无梦疫苗的诞生和得到迅速推广的背景非常特殊，当时正值大日蚀后两三年，异魔危机全球蔓延，人类几近灭绝，但凡是个能救命的东西出来就被视为救命稻草，哪还顾得上什么审批什么副作用，逮着用就是了，谁能活下来谁就是赢家。之后无梦疫苗被证实确实有效，用了它就不会变成魇，可以在源头上阻断新的异魔诞生，所以在人人都要保命的情况下，东皇集团把自己的产品畅通无阻地注射进了每个幸存者的体内，并以此奠定了自己在“大日蚀后时代”的崇高地位。
在更新无梦疫苗这件事上，连东皇集团都被一再刁难的原因很简单：
无梦疫苗关于人类存亡，既然现在这东西是有效的，稳定的，那就没必要去动它。你东皇集团很大很厉害，每年利润吓死人，有些事做得不干不净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疫苗这东西，上至上层区的议员下至下层区的流浪汉，是人人都要打的，你更新一个版本就会有几亿人去重新接种，能赚多少钱就不说了，万一出了什么乱子，谁付的起这个责任？
难怪叶媖劝湘南君不要花心思去弄月光疫苗，无梦疫苗更新都这么困难，更何况是一个新疫苗呢？东皇集团那么深厚的根基都要反复折腾，湘水集团怎么可能像提案里说的那样，短短一年之内就实现全球接种？
贺东延一开始不太理解叶媖对月光疫苗的态度，以为她是出于和湘南君的私怨，但听了议会辩论，再结合自己查的资料，多少也明白了。
就算月光疫苗真的很优秀，真的全面超越无梦疫苗，还兼有黑夜病毒血清的功效，人们也没有迫切接纳和使用它的理由，反正现在无梦疫苗用得好好的，还有政府补贴，新生儿接种成年人补种基本免费，完全没必要选择可靠性存疑还铁定很贵的新疫苗。
更何况湘水集团经过连年亏损和股票下跌，本身企业形象和信誉就不怎么样，月光疫苗被说得神乎其神，反而会引发公众质疑——东皇集团都弄不出来的东西，湘水集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开挂了？真的靠谱吗？疫苗有问题可是会变成怪物的，谁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呢？
湘水集团的确可以发布他们的新产品，但月光疫苗被投入使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叶媖根本不会以议长身份发起提案，因为这种提案基本上连首轮投票都过不了，何必浪费表情。
“所以施长生议员。”叶媖说，“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月光疫苗，因为现在我们正身处危机之中？”
“是的。”施长生说，“下层区最近发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下层区的极少数居民因为无梦疫苗过期而变成了魇，这并不代表无梦疫苗本身已经失效了。”叶媖说，“昨天的听证会上，东君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那新型异魔呢？”施长生追问，“那些依然在逃，不知去向的通缉犯呢？”
“只要不产生新的魇，黑夜病毒就没有变异的可能，下层区绝大部分新型异魔已经被消灭了，剩下的那四个正在被通缉，找到它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叶媖说，“极光猎人联盟排查补种后，下层区就再也没出现过新型异魔，可见局势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
叶媖对答如流，理由充分，施长生面露不悦，但也无可反驳，沉默了一会又问：
“叶议长的意思是，你不会让我的议案进入表决阶段吗？”
“我并不反对月光疫苗本身，对于新产品我们当然应该报以开放态度，否则会扼杀创新，但是——”叶媖说着话锋一转，“您的议案未免也太激进了，三个月在太一城上层区就要有一半人接种？光是正常情况下拿到合格证都不止三个月，更别说通过一系列审批获得上市许可了——半年内开始全球推广，一年内就要实现所有自然人接种，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
“我说过了，现在是非正常情况。”施长生坚持，“所以有必要开启绿色通道，让月光疫苗尽快上市。”
“您对东皇集团的态度人尽皆知，您不信任东君是您的自由，但我认为您在新型异魔这件事上反应过于激烈。”叶媖说，“抱歉，但我要说的是这份议案不可能通过，所以议会没必要在这种荒谬的议案上浪费时间。”
“你这是在因为昨天的事故意报复我！”施长生用笔尖敲着桌子，“你这是在滥用议长权力！你还好意思说我对东皇集团的态度，说我不信任东君——真是可笑，谁不知道你是东皇集团的人，谁不知道你被那个人工智能玩得团团转？湘水集团可是你男人的企业，他为了打赢异魔战争，为了给大家光明的未来，呕心沥血才研发出了月光疫苗，你却用下作手段妨碍人类进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个人工智能的老婆呢！”
议会大厅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叶媖倒也不恼，只是淡笑着朝议员席挨个扫了过去，那些跟着起哄吹口哨的议员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悻悻地安静下来，避开叶媖的视线左顾右盼。
贺东延盯着施长生，以防他突然做出什么突然举动威胁到叶媖的安全，不过施长生只是一手支着太阳穴一手撑着桌子，黑着脸瞪着议长席上的叶媖，暂时看不出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叶媖微笑道：“我是议长，合理利用议会资源是我的职责，那些一眼看上去明显过不了的案子，当然没必要拿上台面浪费大家时间，陈述质询辩论理应用在更有价值的议案上，这是议会赋予议长的权力，您要是不满意，可以离开，或者我像昨天一样，让人把您请出去。”
说完她抬起眼，有意无意地朝站在议会大厅出入口的贺东延看了一眼。
听她这么一说，施长生不禁打了个激灵，眼角抽动了几下，冷冷地哼了一声。
“身为资深议员，基本的礼仪相信就用不着我来教您了吧？”叶媖语气平静，但言辞之间的冷嘲热讽谁也听得出来，“自己做不到公私分明也就算了，还要凭臆测指摘别人，三句话离不开坊间八卦和人身攻击，未免太不专业，知道的当您是议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下层区来的呢。”
“你……你……”施长生最恨的就是有人把他跟下层区扯上关系，一时间气得横眉竖目说不出话。
“不如您跟湘水集团再商量商量，把议案改改再拿来给我过目吧？”叶媖脸上挂着标准政客假笑，继续朝施长生捅刀子，“月光疫苗申请审批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时间表和远景规划就还是算了，就算通过议案开始走流程，没个三五年搞不定，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
见施长生瘫在椅子上不吭声，叶媖便宣布休会，进入午间休息。
贺东延跟在叶媖身后走出议会大厅，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议案提交失败，下午湘水集团的发布会肯定还是会如期举行，接下来湘南君打算怎么办呢？
直觉告诉他这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湘南君对月光疫苗寄予厚望，他对叶媖的立场和议会流程肯定是心里有数的，肯定还留有后手……
“盛先生。”叶媖突然开口。
“唔？”贺东延回过神来。
“我要进洗手间了。”叶媖说。
贺东延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女洗手间门口，要不是叶媖提醒自己就跟着进去了，他赶紧后退，然后道歉：
“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
“放心，只是去补个妆而已，不会有事的。”见他态度拘谨，叶媖不禁莞尔。
“那我就在外头等吧。”贺东延说。
叶媖点了点头，然后走进洗手间。
贺东延正有些无聊，忽然听到云中君在耳边咦了一声，便问：“怎么了？”
“洗手间里有个人，这下场面好像有点尴尬啊。”云中君笑嘻嘻地说，“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叶媖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然后从手袋里拿出化妆盒，稍微补了下粉，又低头去找唇膏。
当拿到唇膏，重新抬头平视准备补妆时，叶媖突然发现镜子里自己身后有个人，她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向对方。
那人金发碧眼，白肤红唇，女士休闲西装搭配露踝小脚裤和编织细高跟皮凉鞋，一身白色的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上次见到她时，她还穿着吊颈露背绿色晚礼裙，现在的她和昨天出席晚宴时相比，少了些妩媚，多了些冷艳。
“宋敏博士。”叶媖沉声道，“你在这里，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