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果然可靠, 贺东延和猛光戴上虚拟头盔后, 眼前呈现出的正是宴会大厅里的景象, 与那次他们在南梦宫监视大司命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湘南君的晚宴已经开始了，在舒缓的未来派驰放音乐中, 众人或杯觥交错，或交头接耳，欢声笑语不断。
云中君控制的是一个男服务生，他穿梭于晚宴宾客之间, 同时将耳闻目睹的画面和声音实时共享至贺东延和猛光的虚拟头盔。
他们看到了人群中的湘南君和叶媖，穿着仿古长袍的湘南君显然心情很好，叶媖则一如既往，表情平淡，偶尔挂上应酬式的微笑和周围的人说上两句。
湘南君身旁有个皮肤白皙、一头淡金色大波浪卷发、身着吊颈露背翠色晚礼裙的女人，她和湘南君似乎关系十分密切, 湘南君对她耳提面命, 而她仔细聆听, 微微颔首, 还不时地抿唇轻笑。
这个女人有着一双奇异的碧绿色眼瞳，相貌身段都无可挑剔，站在人群中极为出挑，仿佛她才是这晚宴的女主人，她与一身雅致仿古长袍的湘南君成了焦点, 倒是身为湘夫人的叶媖, 在这人人精心打扮争奇斗艳的晚宴上, 从议会大楼直接过来的她还穿着一身行政装，显得平淡无光。
湘南君显然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金发碧眼的绿衣女郎身上，有意无意地把叶媖晾在一旁，只是偶尔关照一下，叶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是出入过各种大场面的女人，倒也淡定自若，似乎并没什么不自在。
“哎？原来湘君和湘夫人不是模范夫妻啊？”猛光小声嘀咕，“好像气氛有点怪怪的。”
“他们算是官商勾结，政治联姻。”贺东延说，“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吧。”
“这我就不懂了。”猛光抓了抓头，“叶媖是东皇集团扶上台的人，湘水集团不是东皇集团的竞争对手吗？她和湘南君结婚是在搞什么？两人在家里互相翻白眼吗？”
“东皇集团需要湘水集团，这样它就不会因为反垄断法案被拆分，也免得树大招风落人口实。”贺东延说，“叶家是东皇集团的大股东之一，叶媖是叶澜青的独生女，手里估计也有不少东皇集团的股份，和她结婚能让两家利益绑定，湘南君当然求之不得……而对于叶家来说，同时保持对东皇集团和湘水集团的影响力，有助于在上层区掌控实权。”
“叶家、东皇集团、湘水集团、议会、极光会……”猛光说，“上层区可真复杂呀。”
“快看，重头戏要开始了。”云中君在两人耳边提醒道。
只见湘南君清了清喉咙，晚宴的背景音乐随之调低音量，众人见状便聚拢过来，将湘南君、绿衣女郎以及叶媖团团围住。
“诸位，明天湘水集团会举行发布会，届时会向太一城上层区乃至全球展示我们的全新产品。”湘南君说，“但我实在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和大家提前分享！”
此话一出，掌声四起，众人纷纷面露赞许之意。
“会是什么呢？”人群中有人在喊。
“这是迄今为止湘水集团最重要也是最伟大的产品！”湘南君笑道，“毫不夸张地说，它将彻底改变大日蚀后的人类命运！而世界格局也将因此而发生重大变化！”
“别买关子了，湘先生！”有人应道，“‘月光’到底是什么？”
“哦哦，看来这里有消息灵通人士。”湘南君故作惊讶，“连产品名都提前知道了，看来我得扣公关部门的奖金才是。”
“但预告不是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吗？”叶媖忽然开口。
她这么一说，贺东延和猛光也想起来了——他们的确在一些户外大型虚拟广告牌和公共交通工具的广告栏上看到过湘水集团的新品发布会宣传海报。
海报的视觉效果非常独特：在一束月光的照射下，破败荒芜的后工业化废墟上，长出了一棵蓝色的树。
树冠上方有两个细体字：
新生。
此外便是湘水集团的标志和发布会日期，传达的信息十分隐晦，经由科技新闻播报后，在社交媒体上引起广泛讨论，贺东延也或多或少略有所闻，只是没想到那张海报会和今天的这场晚宴联系在一起。
“月光？”猛光吐槽，“跟月亮有关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些所谓的内部人士爆料称，湘水集团这个号称能“改变人类命运”的“核弹级新产品”，研发代号就叫“月光”。
至于“月光”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全人工义体，有人说是超算，有人说是自适应操作系统，甚至有人觉得是超越东君的新一代中央执政型人工智能。
毕竟和东皇集团一样，湘水集团的业务十分广泛，且与东皇集团互相竞争，如果不是吹牛画大饼，也只有在这些领域和东皇集团正面对决并取胜，才谈得上“改变人类命运”。
东皇集团在大日蚀前就是首屈一指的跨国科技巨头，大日蚀后更是一枝独秀，其产品和技术已经渗透至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试图在各种领域挑战东皇集团统治地位的企业有很多，但它们在大日蚀前都做不到的事，这三十年来更不可能如愿以偿——东皇集团的技术积累领先业界好几个世代，它的实验室里尚未实现商业化的黑科技多得是，更别说它的财力和人才储备了。
在东皇集团的诸多竞争者中，湘水集团属于第一梯队的领头羊，但近几年因为产品缺乏竞争力，消费者和客户投诉频繁，再加上管理层负.面新.闻层出不穷，即使有叶家名下的基金会支持和东皇集团的技术共享，也难免显露颓势，连续十数个财季亏损，报表实在难看，股价也是节节缩水，唱衰湘水集团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认为湘水集团已经是“失去了创新能力和前进方向的过气企业”，不出五年，甚至更短时间内就可能进入破产清算，东皇集团将不得不扶持别的竞争对手来确保自己不触发反垄断法，而届时叶家和湘南君之间的利益交换也将不复存在。
听了云中君的临时补课，猛光撇了撇，低声说：“看来这个湘南君，这次就指望靠这个‘月光’翻身了啊。”
“他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贺东延说，“可别放了半天烟幕弹，最后拿出来的是个沙雕产品，那可就是行为艺术了。”
“应该不会吧？”猛光说，“他手底下那么多员工，真把自己的公司玩垮了，多少人要喝西北风。”
“他已经任性很久了吧？不然湘水集团也不会一路走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贺东延说，“以湘水集团现在的实力，能憋出什么大招？”
“该不会他走投无路，跟异魔勾搭上了吧？——‘月光’，东东你懂的啦。”猛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嘘，开始了。”贺东延悄声说。
面对众人捧场追问，湘南君笑而不语，只是对身边的绿衣女子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叶媖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宴会大厅的光线忽然变暗，一束月白色的高光照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似乎在发光，细细端详，便愈加发现她美得近乎虚幻。
莫非她就是“月光”？
难道她就是湘水集团的新产品？
湘水集团的人造人体技术，竟然已经先进到如此地步了吗？方才诸多宾客与她零距离接触，竟无一人发现她原来是人工智能？
就连东皇集团刚刚推出的全新一代人造义体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人们为那绿衣女子的美惊叹之余，纷纷开始窃窃私语——如果湘水集团真能把这种几可乱真的人造义体技术投放市场并解决产能问题，不说动摇东皇集团的根基，能一改颓势重新回到超一流企业的行列，那简直不成问题！
“唏，那些人兴奋个什么劲？”云中君的声音听上去颇为不解，“她又不是人工智能，就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类而已。”
“哎？不是吗？”猛光奇怪地问。
“当然不是了。”云中君说，“大胡子的天神锻炉做出来的人造人体都逃不过我的扫描，湘水集团的技术还能比造物主高不成？”
“‘月光’会不会是基因编辑技术？”贺东延问，“她有没有可能是人造人？”
“就像我一样吗？”猛光弱弱地问。
“笨笨，你是克隆人。”贺东延提醒他，“你是东皇太一的复制体，人造人是凭空造出来的。”
“为什么包括你们在内，大家都觉得那个女人就是‘月光’呢？”云中君问。
“因为湘南君很重视她？”猛光想了想说，“要不是事先知道，还以为他们才是夫妻呢……唔……喂！”
“光光，怎么了？”贺东延以为猛光出了什么事，忙摘下虚拟头盔，只见猛光也摘掉了头盔，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贺东延侧过身挡住猛光，同时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大堂里偶有几个接待员穿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是黑光……那家伙想出来……”猛光皱着眉解释，然后又压低声音：“喂，你别闹，这不是家里！我们在外头！你出来会被人看见的！”
贺东延这才想起，他们今晚是头一次这个钟点了还在外面逗留，往常他们已经收工回家，黑光也能跑出来在房间里四处晃悠，现在猛光陪着他监视叶媖和湘南君，估计黑光快被憋坏了。
贺东延和猛光又哄又劝，黑光还是不甘心地从猛光肩上冒出个脑袋吹胡子瞪眼：“你们这是虐待！我也有人权！我要说脏话！我要拆房子！”
生气归生气，黑光到底还是给了贺东延和猛光面子，没有大呼小叫，只是捏着嗓子哼哼唧唧，看起来好委屈的样子，贺东延觉得自己跟猛光就像一对带孩子出门的老夫妻。
“乖，别闹，回去有冰淇淋吃！”猛光使出杀手锏。
“真哒？”黑光将信将疑，“要五个球哦。”
“十个球都行！”猛光也是拼了。
“晚上不准吃那么多冰淇淋。”贺东延瞪着猛光，“他是开心了，进的还不是你的肚子，一次十个球吃坏肚子怎么办？来到上层区后为了安抚他你已经吃了很多甜食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成大胖熊了。”
猛光和黑光一起楚楚可怜地望着贺东延，企图用闪闪发亮的星星眼迫使对方让步，但贺东延可不吃他们这一套，径自戴上头盔：“我要继续去盯梢了，你们好自为之哈。”
黑光歪了歪嘴：“哼，那个穿古装的男的，跟那个穿绿裙子的女的，他们肯定有一腿，那个议长被自己老公绿了，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做陪衬呢！——喂，快放开我，你这牲口，要对我做什——”
猛光三下两下把黑光的脑袋摁了回去，免得那家伙继续聒噪，然后也戴上虚拟头盔重返晚宴大厅现场。
大厅里的虚拟显示墙正在播放湘水集团的宣传片，而绿衣女子充当解说。
“在大日蚀前，湘水集团就是世界领先的大型跨国商业科技联合集团，在电子、机械、化工以及生物技术等领域都处于业界领先地位。如今湘水集团同样以为人类提供高品质生活为己任，旨在将更先进、更具革命性和市场野心的产品带给每一个人。”
“众所周知，大日蚀彻底改变了这个世界，生态系统崩溃，人类文明也几乎随着物种大灭绝而成为历史。”绿衣女子环视四周，“但如今，此时此刻，我们却还能在这里享受洁净的空气和水，以及物质极大丰富的舒适生活，这是为什么呢？”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响从人群中响起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
“因为……科技？”
绿衣女子笑了，一时间美得惊人，宾客们惊叹连连，能出席湘南君晚宴的都是名流，这些人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能让他们都为之倾倒，可想而知她是何等倾城倾国。
“没错，是科技。”
绿衣女子向那位说出了正确答案的宾客颔首致意。
“科技带来了太阳护罩，把可怕的异魔隔离在无人区，科技培养出了极光武士和极光猎人，他们英勇作战为人类争取生存空间，科技产生了东君那样的人工智能，在它的协助下劫后余生的人类文明蒸蒸日上——都是因为科技的存在，我们今天才能齐聚于此，共同见证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绿衣女子的脚尖前忽然升起一个六棱锥形的透明玻璃柱，顶端是一个金属球体。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代表湘君和湘夫人，在明天的发布会前，提前向诸位介绍湘水集团的最新产品——”
金属球体迅速分解重组，变成了一朵钛银色的十六瓣莲花。
莲花中央，是一个超便携枪式注射器。
注射器上搭载了一个细长的透明圆柱体瓶子，里面容纳着某种不知名的淡蓝色液体。
“这，就是‘月光’。”
贺东延心头一跳，这莫非是……
“‘月光’是日冕血清的替代品吗？”他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吧？”猛光低声说，“现在只有下层区的极光猎人还在用日冕血清，上层区的极光武士除了极少数人类外，已经全部是克隆人了，就像那帮到下层区来追杀我们的家伙一样，都是……呃，贺……贺先生的克隆体。”
贺东延蹙眉：“湘南君想培养自己的‘极光武士’，然后组建自己的‘极光会’，好在上层区和东皇集团分庭抗礼吗？他该不会是想政变吧？”
“唔。”云中君插嘴道，“东皇集团的克隆人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而且贺正确实是非常好的复制样本……况且维持极光会的运作需要庞大的资金，我不认为现在的湘水集团有这个财力，更何况给自己弄支私人军队也没什么意义吧？上层区可是有不少人对极光会颇有微词，毕竟现在上层区已经没有异魔了——民众对私人军事力量警惕性很高，根据我的估算，湘南君做出这种选择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非常低。”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贺东延心想。
“月光”是用来取代无梦疫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