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师尊他以身侍魔 > 【悯苍】生死
    “无非一念救苍生,自是留你不得……”他掀开长睫,眼底无波,彼此的呼吸都挨在一起,他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万魔之心。”

    情绪在翻涌,也在被冰封,苏夜怵着苍白的脸,垂睫低首,他看见那把原本穿插在他腹部的霁尘剑被握在白若一手中。

    颀长的玉指捏紧了,半分都不滞地又往他身体里捅了捅。

    ……直到穿透腰腹,剑柄隔着衣裳,贴在他小腹上。

    血水顺着剑刃淌到剑柄上,然后渗入白若一的指缝里,淅淅沥沥点点滴滴落下,染红了他雪洁的宽袖,又浸脏了白缎的鞋面。

    “……师尊,你又要杀我一次吗?”

    声音是破碎的,是哑的。

    曾经无数次愿为白若一殉道的念头,在这一刻实现了,苏夜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可以为白若一而死,也可以用自己的命成就他。

    但不能师徒反目,挚爱相杀!

    他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这个人,再也不能是白若一!

    他的声音是颤的,心脏如刀绞,比腹部的伤口还疼,他瞧着白若一的脸,蓄积的灵力终究是收了回去,反噬的疼痛几乎要震裂他的灵脉。

    锈迹斑驳的霁尘剑早在两百年前就废了,并不能重创魔君,沾染了苏夜的血后,脆地厉害。

    白若一攥着往回抽,锈斑便碎落一地。

    起初是慢的,然后是猛的,很快,又是“噗嗤——”一声,长剑再次在苏夜胸前扎了一个窟窿。

    迅猛又毫不留情。

    苏夜浑身被带着猛颤,捧着的碎琼再也护不住,落了一地,混着他的血被浸湿,浸脏,像化在滚水里的雪花,一点点消融。

    母亲没了,母亲给的玉玦没了,冰绦没了,徒弟的师尊也没了……

    诺大的悯苍塔寂静无声。

    原以为白若一是来劫囚的,谁能料到这个做师尊的居然二话不说直接捅穿魔君,还两次……

    他们惊地浑身一抽,就好像那果断捅入的剑也落在自己身上一般。

    惊地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是谁先开口,“辰巳仙尊大义啊!”

    这话同两百年前一般无二,烫着了行如傀木的白若一,他面上依旧寒霜遥亘,那只漆黑如子夜的凤眸轻颤了一下,手也抖了一瞬,以至于第三剑没有刺准苏夜的心脏,斜斜地擦过,落在肩下,穿透了肋骨。

    苏夜喉咙腥甜,大口的血浆灌出,喷洒在白若一身上,大片的,参差的,零星的,点缀的……像是在洁白的衣袍上以血为墨作了一副画。

    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落在苏夜眼底,异色的双眸不移一瞬地望着他,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

    他在他眼里,竟同周遭一切的活物和死物一般无二。

    他记得他说过:“你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最好比我也强,强到这世上没人能奈何你。”

    他记得他说过:“我只收过你这么一个徒弟,无论是他,还是你,你们并无不同……”

    他记得他躲避担忧的眼神,“你……不要教……不要教为师担心……”

    他记得对他表白的时候,他赧然着说:“我对你……并无不同……”

    他记得他哑着嗓子,哭红了眼眶,“你说你爱我……我都知道,飞升成神亦或是万劫不复,我都陪着你……”

    “……师尊会永远陪着你……生或者死……”

    往事历历在目,恍惚间眼前腾起一层雾霭,模糊了双目,苏夜像是飞蛾扑火般,将身体往前挺,任由剑刃贯穿胸腔,牢牢抱紧白若一。

    凉……

    是冰凉的!

    像是从冰川的寒潭中捞出来的一般,白若一浑身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温度,他没有推开苏夜,像是要通过喷洒而出的滚烫鲜血来汲暖,苏夜炙热滚烫的身躯像是烈焰,怦地点着,恨不得将他们二人一同燃了。

    那温暖恍惚换回了白若一一点点神识,他感到掌心一片灼人的粘腻温度,整个人木在当场。

    “……苏……苏夜?”

    他嗓子是哑的,是懵的,是茫然的,他是白若一,不是辰巳。

    整个人被拥地死紧,两颗心脏挨在一块儿,共频着跳动,不分彼此。

    恍惚间回神也只是一刻,很快,占据白若一半个身躯的神性开始挣扎,开始夺取主动权,白若一挣扎着,抗拒着,身体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不由自主,想再握紧那把利刃,狠狠地捅进苏夜的心脏。

    “不!!”

    白若一喉咙溢出痛苦的,分裂的,嘶哑的抗拒。

    愈靠近苏夜,他愈想杀了他,愈想毁灭他!

    他只能趁着理智尚存,猛地一把推开苏夜。

    苏夜早已偏体鳞伤,无论是身还是心,剑柄还在白若一手上,这一推,便从他残破的身躯中抽了出来。

    哐铛一声,弃在地上。

    他颓然倒在地上,双眸阖上前,他眼前模糊一片,红白相间,许是用了最后一丝气力,从齿间迸出一句:“……师尊。”

    这是他这辈子,上辈子,能说出的最温柔的两个字。

    没有意识了……

    ·

    竹影幢幢,泉澈叮咚。

    透着窗,再远眺,却是簌簌霜雪落了满世界。

    一个世界来自盛夏,另一个来自严冬,一个来自前世他们相处的竹林木屋,另一个却来自昆仑之巅的神殿。

    完全不该同时存在的两个世界,就这么落入苏夜眼底。

    他醒来的时候,恍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了地狱,甚至庆幸白若一在手刃他的时候,他不是清醒的,看不见或许就没那么痛了。

    当那抹白影出现在半阖的门廊前时,苏夜震颤了一下,酸涩溢满心头,但很快,便觉得恨意陡生,怨念源源不断自心脏涌出,遍布四肢百骸,连手掌都是忍不住攥牢,指甲嵌入血肉。

    好像只有亲手毁了白若一,才能消解那亘古的恨意。

    杀了他吗?

    不是的,他想毁了他!

    将他困起来,囚起来,绑起来,折磨他,凌·辱他,强迫他……

    他知道自己是苏夜,也是昆仑魔君,两辈子的记忆都在,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他知道那是五阴炽盛留下的毒素,他明白得很,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当然,他此刻没办法对白若一实现心中所想,因为现如今被囚困的人是他自己……

    白若一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苏夜的眼睛便毒着他,狠狠盯着,一瞬不避。

    眼前的男人早就换掉了那一身染了血污的衣裳,清白又圣洁,此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轻掀羽睫,冰冷覆霜的眸子就这么像是不带半分情感地看着苏夜。

    ……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反映让苏夜怒极了!恼极了!五阴更炽!更盛!

    他可以爱他,可以恨他,可以被他气疯,可以目眦尽裂地想杀他,就是不能……不能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

    苏夜气得眼眶通红,气得快哭了,心口剧烈起伏着,牵扯到的腹腔胸腔又在痛,他低头一看,原本破损的血衣被换下,赤·裸的上身别扭地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已经洇出血。

    他愣住了,又赧又恼,不知说什么,双唇开合了几次。

    最后吐出一句不无恶意的话,“你包扎的技术还是那么差劲!”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白若一哪次受伤的时候处理好过自己的伤口?每次都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若不是修为强悍,白若一活不到现在。

    虽然……虽然苏夜身上伤口的处理已经看得出很用心了……

    苏夜不想承认,他每次想要去想起白若一待他好的画面,总会被心中一团火烧火燎的疼痛强行拽回,然后又灌入那些令人恨意纵生的画面。

    一次次鞭笞他,惩罚他,关押他,不听辩解,不问是非,甚至毫不留情地多次将剑捅进他的身体,杀了他……两次!

    没有算上这一次。

    他都记起来了,上辈子,霁尘追着他,不死不休地砍他、刺他,想将他万剑穿心,想将他剁成一滩烂泥,想让他死无全尸!

    而白若一呢?

    一声声的“师尊”,一遍遍的呼唤,他就是隔着那木门,不愿意救他,也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

    白若一不愧是神祇!他是那么冷漠,他没有情,也没有心!

    尽管伤势严重到卧床不起,难以动弹,但苏夜那鹰隼般炽恨的目光灼灼地落在白若一身上,不曾偏移。

    而白若一呢,他满脸漠然,瞳中映的是苏夜,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或许是觉得屋外虚幻的景致都比苏夜有趣。

    “为什么不杀了我?”

    苏夜只记得,他在悯苍塔大杀四方的时候,白若一出现了,并且将那把前世杀了他的剑又在他身上捅出了三个窟窿,却不致命。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等了很久,等地门檐下那人都站成了一尊雕塑,等到苏夜开始怀疑眼前的人不是白若一,而是一个仿真的傀儡,很久,都没等到回复。

    想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苏夜嗤笑着,笑地胸腔震颤,笑地伤口撕裂。

    “当着那些修士的面杀了我,你还可以是高高在上的辰巳仙尊,被我玷污这件事也能翻篇。”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蹙眉道:“莫不是我已经死了?这里……这里不是人间?地狱原是这样的吗?”

    想到什么,他蓦地睁大眼睛,狠狠瞪着白若一,目眦尽裂,咬牙痛恨道:“你杀我也就杀了,你死什么?!”

    “…………”

    他竟以为自己被白若一杀死后,白若一也同他一起死了……

    这么看,这个反常的世界倒也能解释得通,幢幢竹影的居所是白若一所喜爱的事物,而漫天霜雪的昆仑神殿是苏夜两辈子最忘不掉的地方。

    他曾经在昆仑登临人极,自称魔君,又在那里强迫白若一雌伏身下,任他蹂·躏。

    所有的被炽热的,被盛放到极致的,无论是情·欲,还是憎恨都曾在那里实现过……

    毫无疑问,苏夜恨白若一,越恨他,心脏越是畅快,越是舒坦。

    可他永远不能接受的是:白若一会死!

    他像个疯狗一样不能接受这样的情绪,捶打着镌花窗棂,捏碎了床头雕木,又发了疯般撕碎锦被,飞絮如雪,飏了漫天。

    他不止步于此,不顾渗血的伤口,蹒跚着步子,疾驰着,冲到白若一面前,揪起衣襟,目眦决裂地看着一潭死水。

    “你死什么你死?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吗?你以为死了,我就不会计较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窟窿了吗?!”恨意愈盛,近乎是吼出来的,振聋发聩。

    那些话说完,苏夜懵了很久。

    他又拼了命地摇着头,喃喃的话是细碎的,难以拼凑成言语的,大约是震惊于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不是白若一对不起他,是他连累了白若一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忘掉一些事了。

    从天而降,将小乞丐揽进怀里,要收他为徒,给他一个家,教他学字作画,习武练剑,护他周全的白若一……

    即使被他压在身下,被迫承受着屈辱,却始终说不出半个“恨”字的白若一……

    教他要变得强大,要有能力护好自己的白若一……

    ……

    那些记忆就像是只能平静下水面,才能看得真切的记忆,可苏夜的心脏在不安地跳动,被什么东西勒地很紧,想要逃开,只能不停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会扰乱一池春水,直到那些回忆画面被打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灼灼地看着白若一的双眸,忽略掉那怪异的,蒙着一层薄如雾霭的灰眸,他在他眼底,看不到波澜,却足以深刻。

    深刻地让他想起悯苍塔内,三生石前,他一次次捅穿他的身体。

    伤口还疼着,他没有死!

    他终于明白了……

    苏夜目光灼红,浸透了恨意,“辰巳仙尊……白若一……”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圈逡巡下来,近乎绝望又破碎,惯以恶意揣测。

    “你不杀我,自有你的算计,你要困住我,你怕我杀了你守护的天下苍生,你想囚禁我……是这样的吧?”

    “……师尊?”

    嗓音是哑的,是阴鸷的,是恨极了的,这一声师尊从来是与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霜下泥,是水中垢,是雪中污,是想弄脏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饶是如此状态下的白若一,也被怵到神性紊乱,长睫煽动,垂下,像是被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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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一下哈,这个应该不难看懂吧?

    其实是师尊被神性占据身体,我们好徒儿被五阴炽盛影响了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子,一个被冰霜封印感情,一个被火焰炙烤,强迫想太多。

    师尊有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前世被好徒儿囚禁,终于有机会还回去了,所以……挺甜的,对吧?(抱紧狗头,顶着锅盖嗖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