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娘觉得自个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一般，疼痛一波接一波，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吴氏绷着脸在董三娘耳旁高声地喊：“三娘，用劲啊！”
董三娘满头满脸都是汗，脸色惨白中又透露着异样的潮红。
“娘，我好疼……”
吴氏含着眼泪不敢叫眼泪掉下来，“娘知道，娘知道！好三娘，你再使把劲，孩子，孩子就快出来了！”
一盆盆的血水从产房里端出来倒掉又把空盆继续端回去，再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
阿晦整个魂灵都快飞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你说什么？我娘子难产？可能一尸两命？”
被阿晦捉住了衣领的大夫踮着脚尖，脸涨得通红，“千户大人，您冷静啊！”
阿晦额头青筋爆出目眦欲裂，“你叫我怎么冷静？那里面躺着的可是我的娘子，我孩子的娘！”
一旁的另一个大夫急得满头是汗，“千户大人，正因为夫人的情况紧急，所以我和吕大夫这不是想和您商量吗？这催生药究竟给夫人喝还是不喝，这得您决定！”
阿晦深吸一口气逼自个冷静，“这催生药有什么讲究？对人有什么害处？”
若是这催生药没问题，这两个大夫也不至于非要问他答不答应。
阿晦冷眼看了两个大夫一眼，“老老实实地把实话给说了！不然别怪我刀剑相向！”
两个大夫互看一眼，那才从阿晦手里讨回衣领的吕大夫咳了一声，“如今夫人是使不上劲的时候，肚里的孩子也憋着气，若是再拖延个片刻，就算夫人最后生下了孩子，这孩子只怕也……”
到底是怕了阿晦的脾气，难听不吉利的话吕大夫也不敢再说，“这催生药给夫人喝下去之后，能给夫人提劲，肚里的孩子也能顺利生产。”
给夫人提劲？
阿晦的眼睛一眯，“这催生药对我娘子而言，是不是就是虎狼之药？”
吕大夫看看一旁的另一个大夫，嘿嘿笑了两声，“这……千户大人，子嗣为重，夫人日后调养调养也就是了。”
“不行。”
阿晦想也没想拒绝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孩子没了也就没了，我娘子的身子最要紧。”
什么？
两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世人不是向来重视子嗣的嘛？
还从没听说过在这种关头要保大不保小的。
“千户大人，要不您再想想？这药是对大人不大好，等同于强行激发大人的精气神，夫人若是喝了这药床上躺三年是必然的，可性命是无忧的啊。”
“不。”
阿晦心中痛楚难当，却依然拒绝。
“我娘子嫁我之后从未享过一天的福，我不信你们的话，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这……”
这他们还能怎么劝？
产房的门帘动了动，齐十三家的露出了半张脸，随后咬牙跺了跺脚转头就往产房里头走。
“我喝！”
董三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了一旁握着她手的吴氏，一字一句地对着齐十三家的说道：“我喝！你告诉阿晦，若不想我恨他，就让我喝！”
吴氏的手直抖，双腿都软了，“三娘……”
“娘！”董三娘脸色苍白若纸，可眼神却坚定至极，“娘，女儿也是要做娘的人了，您就当女儿不孝，再由着女儿任性一次吧？女儿总也要让我肚里的这孩子见一见天光，它得活下来！”
吴氏闭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全是一片厉色，对着齐十三家的喝道：“没听见你们夫人的话？还不赶紧去熬药！”
齐十三家的眼睛通红，“是！我这就去！”
阿晦一把掀了齐十三家手里的装药的药匾，“你要干什么？”
齐十三家的冷静至极，“大人，夫人说了，若不想她恨你，就让她喝这碗药。”
阿晦怔住了，“娘子她……”
齐十三家的重新拿过一副药，一边急匆匆地解药包一边平平淡淡地说道：“夫人在里头拼命也要生下小公子，还请大人体谅夫人这片为娘的心。”
阿晦鼻子一酸，男儿有泪不轻掸，这一刻他再忍不住，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滚落在了衣襟上。
“娘子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我，这辈子来还我的债。”
阿晦飞快地帮齐十三家的解药包、递熬药的药罐，一边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从认识我开始，娘子似乎就没因为我享过福，总是因为我遭遇各种事情。这一次，也是为了给我生孩子才……”
齐十三家的手上一顿又继续忙碌，“大人这话不该说，夫人可不是为了给大人生孩子，夫人是为了您和她的孩子在努力。”
阿晦鼻子更酸了，“我对不住她。”
齐十三家的想笑又笑不出来，“夫人从没这么觉得过。”
主仆俩人再无言语，一切希冀和期盼都在这药罐里。
青烟袅袅，药香渐渐弥漫。
阿晦一边看着药罐一边回头看着产房，心急如焚，恨不得将漫天诸佛都求一遍。
只要娘子母子平安，他日后见佛就拜见庙就修。
只盼着菩萨见他虔诚，保佑他娘子母子平安。
很快，一碗浓浓的药煎好了。
齐十三家的端着这碗催生药，仿佛端着神仙救命药一般的小心翼翼，一步又一步走得快又极稳。
“夫人，药来了！”
董三娘躺在被褥之中，整个魂灵都仿佛飞了起来脱离了这具躯壳。
“三娘……三娘，你别吓娘，你别吓娘啊……”
吴氏吓得连眼泪都忘记流了，“三娘，你醒醒，你不能睡着啊！”
齐十三家的愣住了，若不是流着泪的蓝香在一旁托了一把，手里的药碗都要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夫人……夫人怎么了？”
蓝香一跺脚，“老夫人，如今是没法子了，拿筷子把太太的牙撬开灌药吧！”
吴氏六神无主，“灌……灌药，好，好，快啊！”
温热的药汁从喉间滑入肚腹，似乎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好像有几双手拉扯着她回到原本的身体里，董三娘睁眼的那一刻觉得身子沉重无比，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