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酒意，牛秀才心里满腹唠叨。
他又不是个没有廪银没有收入的人，动不动就是让他娘子这让他娘子那！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被硬生生给逼成了吃软饭的！
羞啊，可耻啊！
愧对子啊，愧对先人！
“什么？”
张氏怀疑自个是不是耳背了，她刚听她儿子说了啥？
牛秀才扶着门框努力挺直了身子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熏的他对面的桃花直掩鼻，嫌弃的不行。
“大儿，我刚没听清，你说啥呢？”张氏再次问道。
肯定是她听错了，她大儿怎么可能会提“分家”两个字？
牛秀才涨的面红耳赤，“娘，我说我要分家！”
张氏愣住了，随即一个耳光就扇在了牛秀才的脸上，“你这个小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牛秀才酒喝多了人反应迟钝，张氏的这个耳光是他没想到也没有躲过的。
硬生生挨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嘴角都有腥甜滋味，可见张氏这个耳光是真的使了力气的。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牛秀才颤声道：“好，好，好！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供他念书供他中了秀才，还给他娶媳妇，结果他还没出息呢就要分家！”
“好，分家，我让你分家，你先把我这个亲娘杀了吧！”
牛秀才长这么大挨过打是真，小时候也曾调皮捣蛋过，那时候的屁股蛋子也是挨过揍，可从也没有挨过耳光啊。
何况还是当着外人和妹妹的面，牛秀才的酒也被这一巴掌给扇醒了。
酒是醒了，可耻辱却漫过了理智。
他毕竟是个秀才相公啊！
“娘，我要分家怎么不对？您巴着我的廪银不放，明年我就要去省城赶考，这盘缠银子您给出吗？”
牛秀才眼露绝望，“娘，我是您的儿子，可我也有我的尊严，您逼着我吃喝都靠娘子，我难道不要脸吗？”
张氏气得脸色雪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当年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没给你溺死在尿桶里！养了你这样一个小畜生要活生生气死我！”
那赶车的眼见闹将起来，本还打算看个热闹，却见张氏一个利眼瞪了过来，“哪来的狗腿子，还不快滚？”
赶车的暗骂几声晦气，要不是看在董思明先前给的赏钱多的份上，真要上去啐张氏几口。
什么玩意儿？
儿子都要闹得跟你分家了，还在这跟我嘚瑟呢。
张氏骂走了赶车的，回头看向了牛秀才，“你说，你到底是听了谁挑唆？”
她不信的，她儿子是个懦弱的性子，不可能会想着要分家，肯定是听了旁人挑唆。
是不是董三娘？
可见张氏已经疯魔了，凡是什么不好的首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董三娘。
“是不是董三娘这个小贱人？”张氏哭天喊地，“她不得好死啊！”
牛秀才愣住了，“娘，您在浑说什么？干娘子什么事？”
“不是她，是谁？不然你好好的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就说要分家？”
张氏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分家这事除非我死，不然你想都别想！”
她怎么能分家？
大儿是供出来了，可还有两个小的呢。
分了家，她再怎么握着大儿的廪银不放？两个小的怎么办？
桃花也就算了，一副简薄的嫁妆打发了也就罢了，可小四还得娶媳妇。
张氏心里有未知的恐慌，不分家，绝不能分家，是她心里唯一的念头。
牛秀才无奈，“娘，就算分了家，我们也是一家人啊，我和娘子还是会跟从前一样孝敬您……”
“我呸！”张氏一口黄痰吐在了牛秀才的衣襟上，“你甭跟说这些好听的，我不听！反正我还是那句话，要分家除非我死！”
朱秀才苦笑，“那么娘，明年我乡试的银子您出？至少五十两，少一两都不行。”
什么？
张氏的嘴张的能吞下鸡蛋，“五十两？”
从前大儿考秀才那会儿，总共才花了二十两，张氏没想到轮到要考举人了，这要用的银子也翻了倍。
“我……我哪来的银子？”
张氏怎么可能出这个银子？
别说她没有，就是她有那也不可能，不然娶个董三娘进门是干嘛的？
“找你娘子去！”
张氏说来说去绕不开董三娘，“她有的是嫁妆银子，不信她拿不出。再说她拿不出，还有你岳丈呢，他董家的生意是白干的？”
牛秀才闭了闭眼，这是打了他娘子的主意不算，还要打上岳丈的主意。
“娘……”
牛秀才无奈至极，“我不是没有廪银……我每月的廪银足有一两，我堂堂一个秀才相公，竟沦落到花娘子嫁妆的地步，甚至还要去攀附岳丈？”
“娘，您到底有没有替我想过？”
“我怎么没有替你想过？”
牛秀才的无奈换来的张氏的尖声大叫，“不然我为啥答应你娶董三娘这个狐媚子？还不就是因为她董家有钱？”
什么？
这桩事他从来都不知道，牛秀才一时愣住了。
虽然性子呆板拘谨，可正因为如此牛秀才也有烂漫天真的一面，他一直以为他与董三娘之间是一见钟情。
而张氏却成全了他的这份爱慕。
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娘根本不是成全他的爱慕，而是为了娘子的嫁妆和娘子的娘家！
这叫什么？这又算什么？
娘……娘这是把他卖给了董家？
牛秀才一时间又觉得滑稽又觉得可悲，“娘，您……您把儿子当成了什么人？”
张氏冷笑，“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正是因为把你当成个人，才一心为你的前程着想，我们家没钱，你要赶考中了还要谋官，你说哪一样不要钱不要银子？”
“可咱们家有钱吗？这些年供你念书，把家里的钱都给你霍霍完了。”
“我能怎么办？董家有钱，你又正好看中那董三娘，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张氏越说越觉恨，“我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让一个商户女进门喊我一声‘娘’？没得辱没了我牛家的门楣！”
门楣，他们家还有什么门楣？
牛秀才满心悲凉，“娘，我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