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利尔木着脸,觉得自己被驴了。

    一期一振这家伙,一开始用着哄小孩的语气把她骗出来。等到她在对面了,又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请主上责罚我先前对您的无礼行为。”

    阿普利尔细细端详他的脸。那对红眸目不斜视,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真实的情感。

    “一期一振万死难辞其咎。”

    “你没做错什么。”阿普利尔没有戴头盔,一头银发迎着窗外的通红月亮散发出淡淡的红光。连带着少女的眼睛,幽深双眸里深藏的渴望被更加严厉的神色给遮蔽。平日里的少女偶尔也会流露出这份严厉,这份严厉是朝向自己的。令人联想到苦修者出于赎罪的偿还。

    “你的记忆恢复了?”

    阿普利尔道,尚未等一期一振回答,她便道:“可惜我的记忆没有恢复。”

    “所以我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主上不是原来的主上,那么一期一振也就不再是原来的一期一振。”一期一振抬起头,红色的眼瞳对上阿普利尔的眼瞳。他的声线带了点微微地颤抖。

    “请您...责罚我吧。”

    “有时候我再想我是不是对你们纵容太过,导致你们总爱在不适宜的时候想些奇怪的事情。”少女绕着青年缓缓地走着,踱步发出的声音让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内。最后她停了下来:“一期一振,是不是只要有记忆就可以了呢?有记忆的人才有道歉的资格,没有记忆的人怎么任性也无所谓?”

    一期一振从少女的口中听出了惆怅的意味。

    这让他感到不安。

    这是一种直觉,日积月累相处下来后出于对对方的认识而诞生的直觉。

    少女扶他起了身,评价道:“我明白了,看来一期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状况。”

    青年压抑着声音道:“只要您仍是您就行了,如果说堕落的话,我和弟弟们也一样。”

    “是要是我就行了?”

    “是的。”

    “我做什么都可以?”

    “倘若这件事不会伤害您自己的话,那么可以。”

    阿普利尔想笑一笑,但是又觉得会很奇怪。她没想到和一期的见面会发展成这样。但是她又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这家伙。好在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目的。她沉默了许久:

    “那如果我受了伤,要吃掉你呢?”

    却见面前的男青年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走过来,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少女。

    “这是我的荣幸。”

    阿普利尔试着挣脱了两下,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觉得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一期一振,我有点不适应。你可以再凶一点,也没必要用敬语说话。”

    “办不到。”

    一期一振强调道。语气温柔到让阿普利尔脸上有点发烫。妖精基本没有兄弟姐妹。但阿普利尔却想道,若能有一个像一期这样的哥哥,那倒也不错。

    “您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弃我啊,即使是那样自暴自弃的我,那样堕落混杂的我,您都一直牵挂着。我原本想着..碎掉就好了,所以我离开了.....”

    “.......”确实,一提这事就很来气。

    “但是,在快要碎掉的那一瞬间,我后悔了。”

    一期一振轻轻摸着少女的发顶。倘若是过去的他,必然不会这么坦诚直白地说话吧。一期一振这把刀从被时政圈定出来就已经带有了“失忆者”的特性,他比其他刀更能理解少女的不安,也更加地……明白失而复得的珍贵。

    被囚禁的日子里,他约莫也算想清楚了。那些黑暗的负面情绪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被他小心地隐藏起来了。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心情是真的,可也隐瞒了一些或许会令人不快的心情。谁让他是一振没用的刃,除此之外只会让主上感到困扰。

    如果要吃掉他,那他还真是求之不得。

    有什么能比永远融合在自己心爱的主人的血液里更加令人开心的事呢?

    他早就如此希翼了,甚至早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就曾这样,隐秘地,自私地肖想过。

    原谅他吧。

    一期一振将头埋在少女的颈窝,高贵自矜的粟田口兄长放松了全身。阿普利尔觉得他活像一只动物,在撒娇的猫……或者懒洋洋等着顺毛的兔子。

    “请……您吃掉我。”

    说着一只手不疾不徐地解开披风,外衣半脱,衬衫上最顶上的两颗扣子被打开。吉光太刀试图让自己显得美味可口,但他的动作和声音却带着种矜持到有些羞怯的温顺,让人不太容易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其实吃掉只是一个借口,只是阿普利尔来看看这孩子的借口。结果被粟田口兄长一通操作给打乱了阵脚,在感叹这人太会了以外,阿普利尔心中的不舍反倒被加深了。

    毕竟喝下了变若水,她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计划不出错,她的身体会代替她成为拥有记忆的,新的“审神者”,而她,若是能活下来,说不定就会去继续流浪吧。

    她警告一期一振:“我真的会咬哦。”

    “请慢用。”

    阿普利尔的眼睛顿时布满血丝,将眼球染成了纯粹的血红色。少女低下头,咬住了青年的脖颈,对方闷哼一声,喉结上下滚动。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少女被黑甲覆盖的脊背。

    “对不起,再也……再也……不会伤害您了。无论您变成谁,无论您在何方……请不要自责……那个赌注,是我们所共同选择的结果……三日月殿下还真是……”

    他声音里的宠溺多的快要溢出来了,但又带着深深的怀念和歉意。真奇怪,明明只有鲜血混浊浓郁的味道,却仍有着一股清朗的气息,如夏日的微风般,为她崩坏的神志带来些许清明。

    她早就知道,她内部的一些东西已经坏了。只不过她的自制力让她欺骗过了所有人。

    比如那时候,明明没有必要,差点吸干那名木匠身上的血。

    比如现在,该放手了,可却做不到。

    因为是怪物嘛。

    “其实早就想说了,以后的话,您如果能多看着我一点就好了呢。”

    “虽然是兄长,但也会因您过份的尊敬而感到寂寞。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点呢?像对待弟弟们那样向我许愿的话,无论是玩耍还是像这样……依赖您,都能不负吉光之名地为您办到。”

    “身为兄长,又是经历过不幸的再刃之刀。这是理所应当的奖励吧………”

    “但像我这样……为您带来麻烦,令您不快的刃,还是……”

    ………

    等到阿普利尔的眼睛恢复正常,神志冷静下来后,一期一振已经昏了过去。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

    让你馋。

    馋出事儿来了吧。

    咬谁不好咬唯一的自己人。

    还好自己伤的不重,伤的再重一点怕不是得出刀命。自己拼死拼活地救下这家伙,中间经历了生生死死的,结果最后被自己一不小心吃掉了,她找谁哭去。

    以及这蠢刀,昏过去了还在笑。

    阿普利尔心中不是滋味,她一手插在青年的腿弯,一手托住青年的后腰——把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因为爱娜温冥衣自带十二英寸高跟所以少女姑且不显得那么滑稽。

    阿普利尔看了看怀里的青年。

    之前以为这家伙撒娇是在发酒疯,没想到完全就是本性暴露。本质上就是这么一把刀,但外表看起来倒是正经的让人生疑。

    阿普利尔将自己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到他身体里。虽然如今她身上的魔力也沾满了糟糕的堕气,但对于本身就是暗堕刀剑的一期一振来说,这应当是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后,阿普利尔直接用力量把这家伙压回了本体。

    不然的话,就这样的性子。恐怕到时候不会乖乖地跟虞姬走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告诉这些刀自己的价值观吧:欠债要及时还,不然的话,就会连本带利地赔个倾家荡产。

    本来是不该带上这些刀剑们的,都是她自己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宿缘。

    她不能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了。

    …………

    西北战场。

    源氏军和吸血鬼之间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污浊而荒凉的大地。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死去的人类和妖族。还有吸血鬼死后化成的灰尘,如迷雾般遮盖了人们的视线。太阳被雷云所遮盖,紫色的雷电如怒龙般在乌云里穿行——但即便是这样,双方也有着喘息的空间。

    应该庆幸军装少女正出现在这样的时间段里。不然的话,这位说不定会不分敌我地把周遭闹个天翻地覆吧。

    “信……你……”安倍晴明不明就里。

    织田信长一把抓住安倍晴明的领口:“你这家伙,是人类这边的吧。”

    “不然呢?”安倍晴明倒很沉静。

    “不然?!哈啊?你知不知道你带在身边的那只怪物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