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是人家亲生父母来接他，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尤其，那对父母呢，别说之前做过什么事，看上去至少是善良可亲的。我们不要钱，本来也没有那个规矩，领养合同上，甚至是法律上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他们就坚持一定要给。虽然对人家来说是小钱，但远远超出了我们抚养那孩子的费用了。他们说是感谢我们多年的心血和精力，也是补偿我们。甚至还说，想要陪同我们再去福利院，直到我们再领养到新的孩子。我们当时就拒绝了，只说希望他们一家人团聚了，好好生活下去。”
田婶顿了顿，继道，“我们当时其实心里还有点企盼，希望这孩子能念着旧情，偶尔回来看望我们一下。更何况，他这些东西没有带走，我们就以为他是故意没带走的，想着有个理由再回来看望我们，也不会让他亲生父母伤心。我们那时候拿着这包东西，当一点寄托吧？”
“够了！”田叔又一次发飙，一拍桌子，站起来。
“行，你再出去吧。”田婶这一次完全不哄他，因为，她自己还很伤心。田婶这一回，完全不理田叔，仿佛他爱走就走，爱怎样就怎样了，她目光再度调转向蓝小情，“那时候呢，我们原本家里有个孩子，虽然有点挤，但每天都过的很充实。我两口子，在收养那孩子之前，一直是有本职工作，又开个小卖店，生意也不错，收入也不错。我们的生活相比之下还算富裕的，又没有父母长辈的压力。所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孩子。结果，等领养了那孩子，我们一直都觉得心被填满了。很是知足的呀，我们那时候。可是，五年过来，最后一场空，光给了钱又什么用？我们情绪不好，每天收了工，就都挤到店里歇着。因为回了家，就会空荡荡的。”
蓝小情想象着那个画面，又联想到自己的家，不禁叹息，“之前，都是赶着早一点回家做饭的吧？”
“是啊是啊，唉！”田婶依旧是一副落寞的表情，“那时候，我和他爸都恨不得早点下班，谁回来的早，谁就做饭。还有，那孩子放学都比我们早，我们五年的时间，晚上回到家，就看到那孩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做功课，读书。等到吃饭，他差不多已经把作业都做完了。我们会让他帮忙到小卖店看店，我和他爸吃饭。等到了周六日，会在家吃一顿火锅，三口人聚在一起。五年的时间，都充实美满。那孩子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们还会带他出去旅游一次。其实，我们待他不薄了，只是没有达到他的标准，他不满意。但是，我们在当时，是啊别无他选的选择，他也很无奈。所以，在我们家的那五年，他可能觉得算是卧薪尝胆吧？”
蓝小情皱眉，想象不到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会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所以说，他突然走了，我们也不适应啊。”田婶提到伤心往事，看上去，身体都佝髅了。她叹了口气，目光瞟向桌子上，田叔放在那里的烟，她熟练地抽出了一根，点燃了，吞吐了好几口，“不好意思，你们讨厌吗？”
“不，当然不。”蓝小情和余姐猛摇头，看到一个慈祥的老妇人抽烟，仿佛看到了一个丰富的灵魂。
“那孩子，走的措手不及。”田婶继续说，在氤氲的烟雾中，她的表情面目看上去像是透过三十多年前，穿越到了现在。那时的悲伤，到现在还没有消散的的样子，“那孩子，可能也讨厌我们吧？他不得已才选了我们，他不得志，心里憋屈。可这……我们有什么错呢？”
“田婶，根本不是你们的错呀！”蓝小情听不下去了，“是他这个人，爱慕虚荣，好高骛远，又没有那个命。命运不好，人又不懂积德行善，也不厚道。田婶和你们没关系呀！”
“谢谢，也别安慰我了。”田婶轻笑，“我们这么多年，自己安慰自己多少回，好象也于事无补。我们很想再领养一个小孩，但每每想到，都有阴影。也做过临时的助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感觉那样子，也给了很多孩子希望，最后还是没有把他们完全带回家，也伤害了他们。所有，到后来，我们连临时助养也不做了。”
“其实，后来应该也会有不少好孩子。”蓝小情想象着，“只是，草木皆兵了。可是，田佑基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甚至是稀有的。”
“我也知道。”田婶点点头，“可是我们一直在钻牛角尖。就说这东西，你想呢，我们一直抱着希望，以为是那孩子故意留下来，为了能回来看我们的籍口。所以我们就当个寄托，天天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天天看着，盼着。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就打了他父母留下的电话。结果，每次都是他父母感谢我们，我们说希望那孩子接一下电话，他父母是真的有去替我们叫，但他一直拒绝，就是不想接我们的电话，不想听我们的声音，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应该是也不想面对曾经的自己吧？认为自己已经飞上枝头，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凤凰，只是一时父母落魄而已。现在，他是青蛙变回了王子，怎么可能再想面对曾经的青蛙住的水沟呢？”
“这也有可能吧？”蓝小情不知如何想象，至少她没经历过。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明白，这些东西，的确是他故意留下来的，但确是故意留下来伤害我们的。”田婶说完，叹了口气，“你们不会觉得我们也阴暗心理吧？”
“咦？”
“我们那时候认为，那孩子是在报复我们。”田婶说，“他是知道我们对他的感情的，也知道我们舍不下他。他故意制造一种对我们还有感情的假象，就是为了让我们不死心，最后一次一次地失望，要把我们的痛苦延长很久。因为，我们一直在想，也许他恨我们。”
“可是，这恨从哪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