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要年轻多了，皮肤很好，白里透红，气色也很好，人看着精神飒爽。头发半长不短，不似一般的老太太会剪短，或者梳起来。而是剪了个造型，应该染过黑色，阳光下还有些微微发着棕红，看样子还是个赶时髦的老太太。穿着朴素的很，一件白衬衣，黑裤子，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但她脚上还光着脚，穿一双拖鞋。不是家居的那种，而是出门休闲的。人走出来，很高大，不似拱镇的女人，大多很娇小铃珑。声音也很洪亮，一听便知虽然年纪很大，但身体结实硬朗。
“小钱啊，你又来了？”王奶奶看到妈妈很是开心，但也有些意外了，想不到连续几天都来的人怎么又来了？
“咳，这个是我们家小情。”妈妈钱少芝没有客套和打招呼，而是朝后看了一眼。但见蓝小情还停留在几步之外，双眼顿时又冒了火，“过来呀，倒霉孩子，在那愣着干什么啊？”
蓝小情无奈，被妈妈当着外人的面骂她，倒也不多。她是要面子的，但她什么的不能说。
“王奶奶，你好，我是蓝小情。”蓝小情事务性地，公式化地，上前规规矩矩地打招呼。看上去乖巧顺从，但人未免显得木讷了些。
“你是……”
蓝小情抬起头，王奶奶的表情却吓她一跳。
怎么会？若真有人说见到鬼了一样，大概就是王奶奶这样吧？唉，她心里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这驱脏东西的，还怕脏东西不成？更何况，她到底是不是个江湖骗子还不一定了。
“王奶奶，你看……”妈妈和王奶奶一样，也是欲言又止。像是两个人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不想给蓝小情知道了。
唉，不想让她知道，就别让她来呀？蓝小情感到自己也是脸大，为了想得知一些不知到底是真是假的“真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压抑着心里那股怪异的感受，蓝小情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来，进来吧，先进来都。”王奶奶几乎未加思索，就先被客人招待进门。
只是，待三人都进了屋，王奶奶本来是开着的店铺门，此刻反过身，将大门重新关上了。还发出沉重地声音，像是一道警钟，在预示着什么事的发生沉重无比。
“王奶奶，小情来了，你看呢？”妈妈的腔调，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有种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重大的恶疾之类的。
“别急，别急，让孩子先坐下。”王奶奶关好了门，从货架上取了两瓶矿泉水，放到桌上，“先喝点水，一路走过来，也累了。你们还穿着高跟鞋，哈哈，小钱，你也还年轻嘛。”
钱少芝失笑，被人夸几句好话，谁都开心。然而，当她抬起头，发现蓝小情的确还一直站在那里，就又掉了脸色，“坐下！”
声音带着震慑，嗓门特别尖，把正在拿东西的王奶奶都吓了一跳。王奶奶将一个小皮包放到桌上，坐下，皱眉看着妈妈，“你凶什么凶？怎么这么对孩子？”
“这孩子不懂事，小家子气，进门不说先坐下，好好的。”钱少芝张口就是骂，在她以为不是外人的人面前，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蓝小情这样，以前在家里，来了陌生人还好说，来了亲戚或是熟悉的朋友和同事，她就是如此。蓝小情甚至一度以为，她是在以这种方法，来抬高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蓝小情心中冷笑，她的存在，能一直在这个家里长大，其实就是妈妈的失败了。一个身世不明，被蒙在鼓里一年多，不还是照样要顺从自己的丈夫，好好的抚养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孩？
“孩子，坐了吧，来！”王奶奶在旁打断了她的思绪，蓝小情低下头，发现面前推了把椅子。王奶奶应该平时的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说话也很干练，这么大年纪一个人生活，还经营一个小店铺，果然不是普通人。
蓝小情乖乖地坐下了，她也的确累了。一坐下，才发觉脚上一下放松了许多。
“孩子，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二十二。”蓝小情说。
“属兔的？”
“对。”蓝小情耸耸肩，她只得这么回答，这是多年的回答。然而，真实的是否如此，她也真的不敢确定了。
王奶奶看着她，目光定定地看着。蓝小情刚要起防备心，她却很快调转了目光，再看钱少芝，“记得，你们把她抱来的时候，才一岁。不过已经自己会站着了，眼睛眨巴眨巴的。”
钱少芝的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尴尬，应该是想起了当初所发生的一切，“是啊。”
“一眨眼，这么大了，还这么漂亮。”王奶奶笑着说，忽然一挑眉，再看钱少芝，“你说我当年怎么说的来着，让你好好养这孩子，对你有好处，你们有缘分。我呀，这个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说什么。你看看，咱们不避讳的讲，你现在其实不还是单指望着这孩子吗？”
钱少芝有一点点的抗拒，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刻意地陪笑。
“小钱，我说的你别不爱听，我是过来人，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最后留在你身边的，才是你的缘分，也是你的福分。”
“王奶奶，你不知道，这孩子不懂事……”
“我看你也不懂事。”王奶奶二话不说，直接怼，可是和二大爷他们不一样。老太太脸上有慈爱，但也有严厉，“你也这么大岁数了，不怕戳你痛处，到底是老头子和儿子都不在了。你埋怨自己命不好也罢，说你运气差也行，但你想想，要是你身边没这么个女儿，你不更孤单了？你现在是身体还硬朗，再过两年呢？你到我这年纪呢？你是想再找个后老伴？”
钱少芝一瞪眼，但在长辈面前，也不敢发作，什么都没说。
蓝小情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爽。第一次有人能数落妈妈了，她听着也痛快。
“你就算真的找了个后老伴，算是暂时有个依靠了，有人陪你了。可你想过没有，你找的是老伴，指不定谁走在谁前头了，他要是走了，你不还是一个人吗？你想要的保证，有个头疼脑热的能照顾你，伺候你，不还照样得是个小辈儿的？”
“我……”
“你现在是要怎样？想把这孩子也挤兑走？”王奶奶不给妈妈争辩的机会，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还叹了口气，“小钱啊，当年的事我都知道，这整个拱镇街坊四邻的也都知道。你家的小孩，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样呢？你已经逼孩子走了一次了，还想逼走第二次吗？”
王奶奶说完顿了顿，似乎是在等着钱少芝的反应，后者安静地坐在那里，好象是并不想再开口了。
“我当年告诉你的话，你没听。”王奶奶说，“小钱，现在你已经是这个地步了，我再告诉你，你听吗？”
钱少芝抬头，有些急切地看着王奶奶，“王奶奶，现在怎么办？你看这孩子现在……”
“孩子现在没问题。”王奶奶点点头，也回头看了一眼蓝小情，目光充满了慈爱，“孩子很好，对你也好，也想孝顺你。爸爸和哥哥都走了，也只剩下你们俩相依为命了。听说也要结婚了，这次才是真正的离开家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得罪孩子，孩子结婚走了，头也不回，你就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钱少芝不说话，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