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不是这样的,四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副万寿图砸落在四皇子脸上,四皇子却没有半点不悦,依旧是那副歉模样,甚至更加诚恳。
只是,他的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捏着那张万寿图,狠狠按在了地上水汪汪一片的茶水里。
姚淇悦的目光随着四皇子的动作移动,一双眼睛骤然睁大,脑袋里像是被闪电击中,脚下迅速出动,一只手伸过去,要去抢地上那副万寿图。
是的,她想到了。
她想到这群人在万寿图上动了什么手脚了。
也明白那个粉红色的死字是怎么消失的了。
是药水的作用。
彭云涪用来写万寿图的曹氏宣纸是四皇子替他找来的,这宣纸上早就用无色的药水写了一个大大的死字,只要用特殊的药水在纸张上涂抹,那个原先写好的死字就会呈现出来。
而当这种特殊药水干掉,那个字就又会凭空消失。
当时在和椒偏殿的厢房里,大皇子只是为了验证那个死字还在不在。
而此刻四皇子突然抢着跑出来,是为了当场让那个死字重新显现在众人面前。
不,确切点说,是为了呈现给梁帝和孝依皇后看!
用心良苦,用心狠毒!
她必须拦住四皇子,就算是彻底毁掉那张图,也不能让那个字给堂上的梁帝和孝依皇后看到!
姚淇悦咬着牙,身体就像是一阵风一般掠了过去。
终于,抢在了四皇子拾起那副图之前,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按住了那幅画。
堂上突起变故,四皇子撕破了五皇子的万寿图,气氛本就十分尴尬。
而此时堂下一个小厮突然冲出来,横插一杠,直挺挺地趴在堂中央,唬得众人又是一惊。
原本被气哭了,颤悠悠指着四皇子哭着要他赔画的彭云涪也被吓了一跳,哭喊的表情顿住了,他瞪着眼睛低头瞧着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姚淇悦,你干啥呢?”
“对啊,姚淇悦,你这是干啥,本王不小心弄坏了你主子的画,已经在赔礼道歉了,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你也要跟着讹诈啊?”
四皇子刚准备拾起地上的万寿图,却没想到姚淇悦抢在他之前用身子盖住了那幅图,心中很是惊诧,随后却很快就明白了。
这小子一定是猜到了万寿图里的秘密,这是抢着替他主子遮掩呢!
只是,已经太晚了,他们精心筹划了这么久,准备得这般齐全,怎么可能让彭云涪这条鱼漏网呢?
于是他一把揪着姚淇悦的后衣领,用力向旁边推去,口中厉声喝道。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呢,你小子别想跟着讹诈,赶紧起来!你一个臭奴才,皇上皇后面前失仪,还不赶紧爬起来请罪!”
“是啊,姚淇悦,我们都知道你是五弟身边的暖床小厮,是被五弟向来娇宠惯了,没什么规矩,可你也不看看,今日这是什么地方,你面对的又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起来,别给你家主子丢脸了!”
一边的大皇子压低了声音,低低训道,目光很是紧张严厉。
“你若是再这样胡闹,只怕自己的命不保是小,就连你家主子都会跟着受牵连!”
不止如此,堂上众人都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议论,端坐在堂上的梁帝和孝依皇后对视一眼,脸色越发难看。
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团和气,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纵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无意起了冲突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个奴才横插一脚进来,把场面搞得越发糟糕,当真可恶!
这样的奴才,这般不懂规矩,还这般不知礼。
不罚如何能行!
可姚淇悦依然谁的话都不听,只是牢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已是明春三月,正阳宫殿门口已经换上了轻薄的竹帘,此时外面阳光璀璨,有暖温的花香弥漫进来,却改变不了殿内的空气凝固。
有凌冽的气息自堂上散开,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微动,站在堂下的陆宇眉头紧蹙,为姚淇悦捏了一把汗。
这小子若是继续这样僵持下去,是会引起天子之怒的,那不是常人能够受得起的……
就在寒意凝聚即将到达最高峰的危险时刻,地上趴着的姚淇悦突然昂起下巴,痛心疾首地嘶吼起来。
“大皇子,四皇子,你们两个真是好狠的心啊!古人云,兄弟如手足!我们王爷虽然跟你们不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可到底也是你们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你们竟这样算计陷害我家王爷,要致他于死地,你们的心肠都是钢铁寒冰做成的吗?
害死了我家主子,你们的良心会安宁吗!”
静——
原本就寂静的正阳宫更加寂静了,只是那团原本胶着凝固的空气瞬间消散,梁帝阴沉的脸上浮出一层惊诧,锐利的眸子盯着地上少年奋力昂起的脸,浓黑的眉头蹙在一起。
他已年过半百,做了三十年的天子,性情沉稳,听到姚淇悦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立刻就出言询问,而是身子微微后仰,捏着手里的绿石手串,指尖默默滚动着那柔润的绿石,静观其变。
梁帝这般淡定,堂下的四皇子却没法淡定,他一张国字脸涨红,一边使劲儿推搡着姚淇悦的身子,一边怒声大骂。
“你,你这狗奴才胡说什么,给我滚开!来人哪,把这个狗奴才堵住嘴扔出去!”
“怎么,四皇子难道是恼羞成怒了吗?你一心想要害我家主子,现如今是被我戳破了心思和阴谋,心中着急又害怕,所以迫不及待要赶我出去吗?”
姚淇悦冷笑一声,她的手掌死死按着地面,用力让自己身体低沉,不被四皇子推开,口中却继续冷笑。
“只是,当今陛下是最声明的天子,他英明神武,怎么会轻易被你们的把戏欺骗,你们就算是使出最高超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他蒙蔽双眼!”
“姚淇悦,你真是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了,平日里我们哥俩跟你玩闹习惯了,你就这么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天子面前也敢这般胡言乱语!什么我们要害五弟,什么我们要蒙蔽父皇?你玩笑也该分场合,也该掌握好度,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你的?”
大皇子到底比四皇子成熟沉稳些,心机也更加深重些,此时他已经清楚姚淇悦接下来要说什么,而且眼瞅着堂上梁帝的神情不对,知道自己这位四弟脾气急心思浅,已经被姚淇悦给激怒了。
若是真的把姚淇悦拖出去,只会让此时半信半疑的梁帝更加怀疑自己和四弟。
可若是真的由着姚淇悦这小子把那些心思说出来,那这只锅,自己跟四弟就背定了。
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口锅扣回到彭云涪头上去!
果然,大皇子这话一出口,姚淇悦的脸色都变了,愤愤然就要争辩。
可是四皇子率先拦住了她的话,指着愣在一边的彭云涪高声叫嚷。
“对,五弟,这话是不是你教这个奴才说的?我跟大哥平时对你也不薄啊,你若是哪里不满意,大可直接提出来,为何要让一个奴才当场跳出来辱骂诬陷我跟大哥?你说说,我们究竟怎么陷害你了?”
“大哥,四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彭云涪自打刚才姚淇悦冲出来就愣在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怔怔的半天说不出来话,而今被四皇子大声质问,更是满脸茫然呆滞。
四皇子却像是掐中了彭云涪的七寸,跺着脚叫了起来。
“你还说没有?这姚淇悦难道不是你的奴才?如果不是你撑腰,他怎么敢跳出来说这些话?我看你就是故意在父皇母后跟前诬陷我跟大哥,你这用心狠毒,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彭云涪像是被四皇子的话给吓到了,蜡黄的一张脸越发的黄,他佝偻着身子,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急急叫道。
“不是我,大哥,四哥,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咳咳……这狗奴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咳咳……都,都是我管教不严,才惹出这样的麻烦,我,我……”
“祎儿,你有话慢慢说,不着急。”
梁帝素来最是疼爱这个小儿子,今日见他气色不佳,身体似有大恙,心中已经很是担忧,而今又看着他连声咳嗽,连话都说不连贯,心中爱怜之意愈浓,忙忙招手吩咐身边的宫女鹂儿。
“把朕这碗参汤端给五皇子,让他喝下再慢慢说话。”
鹂儿果然端了参汤下来,送到了彭云涪面前,低声道。
“殿下,你身子不适,先喝了参汤再说罢,不着急。”
“多谢鹂儿姐姐。”
彭云涪双手接过那参汤,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喝完,又把空碗送回鹂儿手上,低声道。
“有劳姐姐。”
鹂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话,转身就去了。
这么些皇子都在场,梁帝偏偏赏了彭云涪一碗参汤,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大皇子与四皇子迅速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忖量。
父皇还是信任和偏疼五弟。
以梁帝信任疼爱彭云涪的程度,如果不把直接的证据呈现在众人面前,梁帝不仅不会相信彭云涪教唆姚淇悦,还会信了姚淇悦的话,认为大皇子和四皇子嫉恨彭云涪,想尽办法要害彭云涪。
药水的作用是有期限的,必须让姚淇悦这小子让开,拿出万寿图,把那个死字公布与众。
于是大皇子皱着眉头,急声叫道。
“五弟,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等着要面见母后献寿礼呢,咱们兄弟的恩怨还是私下里说吧,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你还是赶紧让你这个奴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