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雕刻青春的职业 > 第六章 迷茫06
    立冬节气宣示着冬的开始。

    冬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的释义为“终了,万物收藏”,天地万物似乎被打上了休止符,渐渐进入冬眠状态,湿冷、灰暗、毫无生气……。太阳收敛了光芒,即使大晴天,阳光也是淡淡的,有亮度没温度,再也没有秋的急躁与火热。大部分时间,天色灰蒙,一层淡淡的雾霭笼罩在城市上空,人被抑郁紧紧包裹着,压抑而烦闷。

    凌晨三点

    他站在阳台上,抱着双臂出神。嘴里的香烟刚刚点燃,丝丝缕缕的烟雾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冷风吹散了,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寂静的黑夜越发显得微弱。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衫,早就被风打透了,可是并不感觉冷,心里那团火正在熊熊燃烧,耳边还回荡着父亲的咆哮声!

    “你想干啥?!帮你联系好的单位,你说推就给推掉了!你脑子里想啥呢!你小子翅膀硬了,竟敢跟老子分庭抗礼!告诉你,门都没有!你想干的事,我坚决不同意!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就干不成!”

    这是自青春期后,父子二人的第一次争吵。其实,这几年他们一直保持父慈子孝、相敬如宾的和谐关系。上了高中后,他一反青春期的叛逆,俯首顺耳勤奋学习,遵照父亲的规划,报考了这所工科院校,学了四年的数学专业,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出路在哪儿。

    他仿佛看到电话那头父亲怒发冲冠的样子,额头上迸发的青筋。

    “你好好说嘛!干啥发火嘛!有话好好说!”他听到母亲细微的规劝声。

    他刚要好好说,手机里已经传出电话挂断的忙音,那一长串“嘀”声代表着父亲对他突然翻脸的震惊,对他七年伪装的愤怒,对自己自以为是的懊悔,还有功亏一篑的沮丧……

    其实,他并没想宣战,只是早在四年前这件事就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

    熄灯后的宿舍区一片死寂。有个起夜的学生穿着背心短裤,缩着肩膀一路小跑。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身后依次亮起,最后定格在卫生间。

    突然变亮的楼道像一条金色的锻条将宿舍楼一分为二。

    他仿佛看到那个男生酣畅淋漓后打了个激灵,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那是一种最容易得到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幸福。他想,如果他干成了那件事,一定会比这个感觉还要幸福。

    凌晨五点

    这是一条背街的巷子,狭窄的街道,破旧的方砖,路沿下的排水井盖被撂在一边,下水沟就像张开的大口暴露无遗,它吞噬掉的不仅仅是污水还有那些小餐馆来不及处理的垃圾与污秽。道路两边的店铺都已经打烊,拉下来的卷帘门上贴着各种办证的小广告。

    经过一夜喧嚣这里已归于沉寂,如果不是那些竹签和纸巾,没人会知道这里是生意红火的夜市。学生的生意最好做,不赚钱却肯花钱,即便是现在,初冬的寒冷也挡不住他们撸串拼酒的热情。

    这个时间他们仨个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来吃饭的。

    那两扇不起眼的铁门就夹在店铺中间,此时被锈迹斑斑的链锁紧紧地拴在一起。中间的大个男生推了推,“哐当哐当”的闷响在寂静的黎明异常刺耳。

    “是这儿吗?”他转过头,询问身边的同伴,“锁着呢!”

    左边的小胖子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没错,这个就是小西门!”

    “你那个老乡不是说这个门平时不上锁吗!”右边的小瘦子说,“怎么办,要不翻墙吧!”

    “等等!”大个男生打断他们,“你们看!”说着,他把两扇门猛地朝前推去,一条一人宽的缝隙显露出来。

    三个人从那扯开的门缝中挤了进去。

    早晨七点

    天色微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学校门口的街道已然热闹起来,早点摊子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老板,来一碗油茶麻花,多少钱?”

    “我要一份甑糕,多来点红豆和枣泥!”

    因为种类多样,几家师傅并不存在竞争,多年经营的默契,就像商量好一样,你有豆浆,我有油条,你那儿卖油茶,他这儿就有牛肉酥饼,合作实现共赢。来吃早点的人就坐在矮桌边,顶着热气唏哩呼噜,味道倒在其次,关键是节省了做早饭的时间。有的找不到空位,干脆拉过来两个矮凳,一个坐人一个放吃食。

    卖豆腐脑的师傅功夫最了得,满满的一桶豆腐脑,就见他不急不慢,将一把铁皮长柄的勺儿伸进桶里,轻轻转动勺柄,勺面上立即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豆腐,这样一层又一层,很快,小瓷碗里的豆腐就盛满了。临了师傅还要给豆腐上浇上一大勺酱汁,细白嫩滑的豆腐配上黑木耳、黄花菜、香菜末、榨菜粒,味道确实一绝。

    他们俩站在那儿看了有一会儿,似乎还在犹豫去不去食堂。瘦高个的男生像麻杆顶了个拖把头,头发又长又脏,油腻腻的刘海儿贴在前额上,几乎盖住了眼睛,他时不时轻甩几下,露出迷离的双眼。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倦意,嘴巴张得老大,呵欠连天。与其说是看到了早点摊,还不如说他是顺着香味寻过来的。

    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小干枯的男生,脸色绯红,表情亢奋,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哼哼唧唧,小腿抖个不停。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到兴致处,手舞足蹈,特别开心。过了一会儿,矮个男生在身上摸来摸去,终于从口袋里找到了几元钱,递给高个,转身朝矮桌边走去。

    一入冬,校园里草木渐显颓势,正所谓“春生者繁华,秋生者零悴”。大多的植物已近枯黄,所剩不多的绿色也是沉重乌黑的墨绿,就连一年四季常绿的冬青,细小的叶片也不再清脆油亮。毕竟大多数植物的美丽只属于夏秋两季,不过,也有少数例外。

    办公楼旁边的那几棵银杏迎来生命中最绚丽的季节,在黑白底色的校园里释放着耀眼的光芒。没有人去细究它们的年龄,似乎有了这栋楼就有了这几棵树。并不粗壮的树干,瘦骨嶙峋的枝丫却枝繁叶茂,就像张开的大手,捧着满树的辉煌。特别是在风霜的肃杀后,叶片的颜色越来越深,被抽干了水分透出金属般的质感。或许它们知道鼎盛过后即是衰败,可依然要抓住最后机会,尽显生命的华丽。

    人们习惯用绿色象征生命的孕育,用黄色标志生命的硕果,用红色彰显生命的活力,而金色则是大自然中至高无上的颜色,只有高贵的生命才可能拥有。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们因多样而美丽,无论何时总会有实现价值的那一刻。

    在风的鼓吹下,金箔一般的叶子“沙沙沙”地唱响,一会儿它们又幻化成上下翻飞的蝴蝶,在斑斓的光线中旋转、跳跃、追逐……地上早已铺就一幅金黄色的草毯,轻柔、温暖。

    人们喜欢站在树下,看落叶在头顶上飘荡,仿佛时间被染成了金色,慢慢流淌。

    因为背靠着窗户,我们没有机会欣赏美景。正在召开就业工作会,领导还在长篇大论今年的就业形势。

    “……目前,正式登记的有一百多家企业,和往年持平…希望各院系高度重视,积极动员学生参会。下午,毕业班的辅导员还要开会,发票,领取工作证,具体入场时间到时候再通知……对了,用人单位都住在学校宾馆,可以让学生和他们先接触,主动出击……”

    “新买的笔?”肖兰在纸条上写道。

    “嗯,”我故意摇了摇笔杆,炫耀似的笑了笑,纤细的笔管发出幽幽的紫光。

    “让我想起小时候医生做试敏的针管。”她在句子的末尾还画了一张小孩哭泣的脸。

    经她一说,我仔细端详,顿时,喜爱之意尽消,我在手里的表格上狠狠地划了几道。

    “大家一定要建立工作台账,”又换了一位领导,“并且,每周都要更新。我也要求办公室及时汇总签约情况……到明年派遣前,一共有三次复核机会……”

    我低下头,百无聊赖,只得把手里的毕业生台账看了又看。四个班,一百多人,声称要考研的占了三分之一,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考上呢!我撇了撇嘴,不是嘲笑那些学生,而是觉得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心别太高啊!”昨天晚上我在男生宿舍和他们聊起报考志愿,每说一个,我都要加上这句脚注。看着他们熊熊燃烧的理想,我却想着怎么泼上一盆凉水,让大家冷静冷静。

    “说明一个概念啊,”我开始抖落并不专业的专业知识,“考研和高考可不一样。全国统一试题,统一知识点……考研,校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举个例子,都叫力学,咱们侧重土木建筑方面的结构力学,人家工大可是依托机械制造,他们的力学专业考试范围和我们差别很大,别看名字一样,学科方向可不一样……”

    这些知识还是上周来招聘的用人单位给我普及的,这回派上了用场。看着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我就知道在此之前他们还没做好功课,亦如当面的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却少了点儿智慧和理性。

    “我昨天在网上算了一卦!”肖兰又写道,“用你发的诸葛神算。”

    “说啥了?”我挑了挑眉头八卦地问道。

    “‘意在闲中信未来,故人千里自徘徊,天边雁足传消息,一点梅花春色回’这样一句诗,”肖兰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道,“还有卦文:奇怪,奇怪,前番来了,今番又来,谨慎堤防,勿被弄坏!”

    “啥意思?”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