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上西楼月如钩 > 第二十一章 回信
    这边厢里,巫家兄妹二人话题继续。

    既然二郎君巫正则为的王家信而来,巫钟敏便不兜圈子,直接问起:“二哥哥想来也猜到王家用意的了,以二哥哥看,妹妹此次该怎么办才好?”

    二郎君扫一眼桌上的纸笔,反问:“四妹妹可是正打算回信的?想要写些什么呢?”

    钟敏愁眉苦脸地叹气:“王家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他家三郎君要参军,他们都劝不住,我劝了可能管用么?!之前做事就没头没脑,这次更是厉害了,真当咱们巫家是他家仆从的不成?!”

    “可你不一样打算回信了么?”二郎君眉眼带笑,摇摇头说:“王家确实病急乱投医,可你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投对了不是?!至于贵妾那事儿,我倒不信你会气到现在。”

    “定是你想的太多,不好下笔。”他总结到。

    钟敏愕然。二郎君惯常沉稳,这一番话,可算相当揶揄人了。

    随即反应过来,忙问:“是王三郎君又跟二哥哥说什么了?”

    二郎君扯了下嘴角,笑道:“前脚王家夫人送出了信,后脚中平就写了纸条来,我收到消息,可比你还要早一日。”

    很快,他收敛笑意,凝眉正色道:“你们两人,有事瞒着,我也无意深究,终归知道你们是不会害我们的。可现今情况,王家贵妾你也拒了,中平那边婚事也在谈,倘若你俩始终如此切而不断,我倒是担心那些想要隐藏的秘密会被人挖出来。”见钟敏要说话,他摆摆手止住,继续说下去道:“王家虽说是急慌了神写的信来,却也正是对此一个明证,只要有心,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再这般下去,你的真实身份,不用我们去查,只怕是也保不住的了。”

    这是巫家人第一次当面与钟敏提及身份来历问题。

    几上茶盏薄雾缭缭,钟敏抿着嘴唇,低了头去看,看那些往事在薄雾中缥缈朦胧地浮现。

    她无法反驳巫正则的话。

    舒心的日子过得久了,久到穿越前的日子已是上一辈子的事,久到皇宫里的一切不过如一场梦一般,久到她以为生活就这么不愠不火地平淡下去,一个暧昧的感情泡泡可以作为调料让这份平淡更有味道。

    但就在此时此刻,泡泡被无情地戳破了。

    纵使非她所愿,纵然改名换姓,那些背负的血海深仇,莫名的赏赐婚约,潜在的致命危机,放佛一团扑不灭的野火,又仿若暗地里潜伏的毒蛇,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窜出来,让她身首异处,体无完肤。

    现实,残酷的现实。

    林沉音,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巫钟敏在舒爽的秋日里,在明亮的厅堂下,饮下一口茶水,慢慢咀嚼这个名字代表着的一切,可怕、烦闷与伤感,难以抑制,缓缓将她包裹起来。

    巫二郎君静静等待。面前的姑娘聪慧可人,值得自己好友以命相托,只可惜有些事,人力亦不可及,知易,行难。

    直到又琴端着盘盏进来,打破室内压抑的平静。

    钟敏静静看着二郎君吃下两个汤圆,开了口,问:“如何?”

    声音有些沙哑,嗓子还没有打开。

    这次换二郎君低头不看她,只有声音在答:“软糯香甜,口感细腻,也只有你能有这么巧的心思了。”

    顿一顿,又出来声音道:“既有如此巧思,四妹妹立于危墙之下,无谓惹人担忧,却是何苦来哉?!”

    钟敏点点头,周身阴霾散去,看他吃完最后一个汤圆,淡淡笑道:“二哥哥不用再劝,妹妹知道该怎么做了。”

    声音清亮,带着割裂的惆怅。

    二郎君亦点点头,搁下碗盏,抬眼定睛好好看了钟敏几息,知她真的明白,遂不再多话,压下心头不忍,起身,欲离。

    “谢谢!”当他走到门口掀帘一刻,背后,传来淡淡一句。

    满心不忍几乎喷薄而出,令他差点就要转身。好不容易勉强稳住,他从喉头挤出回复:“这句,我会带话予他!”,随即匆匆逃走。

    门帘晃晃悠悠,隔开室内与室外,一如方才那仅仅两个字,便隔开了钟敏的贪念和理智。

    又琴虽然没有经历完整谈话过程,但仅听两人最后几句来回,其间伤感与无奈就已刺激得她满腹酸涩。几边跪坐的身姿透出的萧索和冷寂,叫人揪心,眼前仿若看到一支前一秒还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鲜花,就在一瞬间被雨打风吹,萎靡成枯枝败叶。

    这促使她不得不紧着收拾了盘盏逃至灶间,房内便只留下钟敏一人。

    力气用尽,腿脚再撑不住跪坐的姿态。钟敏陡然歪坐下地,埋首伏于几案之上。

    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从双臂间溢出,然后越来越明显,终至撕心裂肺蔓于整间屋子。

    自穿越以来,不知所措有过,满心凄惶有过,同情伤感有过,害怕恐惧有过,无可奈何亦有过,只不过俱皆出现于来巫家之前。那些做为林沉音的日子,是为着别人在过,每一日,小心谨慎,隔着陌生的膜,对谁,都难贴心,感受不到温暖。紧张周旋于诡谲的斗争中,无论外在表现如何,内心,始终独立而淡漠,保持着清醒的态度,求的不过是好好活着。

    直到王铉之相助,隐姓埋名在巫家,日子变得平静而幸福,生活过得快乐,一切便只为了自己而活。巫家人,对于她,如今亲如真正的一家,无论是笑、是哭,还是闹,真心,没有隔阂,温暖,叫人安心,也令人沉迷。而王铉之的存在,则在不知不觉间,渗入心田,成为日子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在二郎君戳破美好的那一刻,钟敏五脏六腑居然都在疼痛,撕裂的感觉揪得心脏几乎要没法跳动,必须竭尽全力方能不至于做出张大嘴巴拼命呼吸的动作。

    背后泠泠的汗水,宣告最真切的事实—暧昧,已然质变,而爱情,早就生长到枝繁叶茂。

    耿于安逸,果然好可怕。

    钟敏在止不住的泪水中苦笑连连。

    意识到爱情的时刻,也是被迫放弃爱人的时刻。世间佛祖万万千,不知道是哪一位将自己拉到这个世界里来,不知道是哪一位在和自己开这般残忍的玩笑。

    自己犹如小老鼠拼命挣扎,而上天则眯着他的猫眼,漫不经心的逗弄众生。

    或许,这便是拒绝王家礼聘的代价。

    既然当初选择了理智的拒绝,并将一切归于暧昧,便不应该再贪心的还想要维系感情。平心而论,像她这般怀揣着巨大危险的人,爱情这样的奢侈品,本就连想都不应该去想。

    接受帮助、往来通信,拒绝却又写信,明知危险却又不停挑火......对于王铉之而言,真正残忍的,当不是上天,而是矫情如绿茶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