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中年圣骑士 > 第五十七章 马卢、南希以及希望
    马卢到达的时候,南希正在门外的走廊上抹眼泪,一双大眼睛噙满了痛苦和迷茫。吉本喊了好她几声,她才扭过脸,恶狠狠地瞪着两人。马卢看到小姑娘苍白的脸上尽是黑乎乎的泥点或者其他的污垢,老牧师叹着气,仿佛已经通过这张倔强的脸瞧见了南希他们稚嫩年纪里经历的所有苦难。

    吉本有些担心地问:“阿丁还好么?”

    南希没有说话,而是领着他们走进了屋里,他们看到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们围坐在阿丁的身旁,平日里追打吵闹的顽童现在都沉默不语的,他们的嘴巴都被若隐若现的死亡封住,凄冷的屋内只有阿丁断断续续并极其微弱的梦呓。

    还没有到时间。吉丁感觉松了口气,他想对大家说:“牧师来了。”可是话语在出口的时候就已经跌入了深不可测的谷底,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到底说了什么,也许是屋里奇妙的肃穆感让他实在不敢随意发声,他嗫嚅了半晌,想说的话最后也都只能归于一声叹息。

    高大的牧师不像以往那样引人注意,大家只是略微地瞟了老人一眼,就马上失去兴趣。马卢走了过去,小蟊贼们便挪动着膝盖,沙沙地给老人让开了一条道,让他好坐在垂危的病人的身旁。

    他握着阿丁的一只手,慢慢地念着祷词。马卢的声音很轻,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里的人除了要偷点祭器换钱,一般都和教堂没什么接触,更别提听到牧师布道,所以他们对马卢所说的字眼既不了解也不明白。马卢谈到“祝福”,可是没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被祝福的事情;马卢谈到“天堂”,可是人人都难以想象这个世间或者这个世间之外有那么一方地方能远离悲伤。可人人都专注地听着,马卢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孩子们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和宁静。阿丁停止了痛苦的呻吟,他半睁的眼看着马卢模糊的身影,他不熟悉自己手里陌生的触感,像是在抚摸虬结的树根或是粗粝的石块,但他没有放手,只因为他觉得据此他能收获一点儿珍稀的温暖和安慰。

    “孩子,”在一长串的祷词之后,马卢轻轻,害怕扬起一颗尘埃似地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阿丁看着马卢,他几乎看不清问话者的面目,他机械地摇摇头,嘴里却喃喃地说了一个词:

    “妈妈。”

    “哦,你的妈妈去哪了?”马卢伸出一只手放在阿丁的额上,大拇指一点点地擦拭着阿丁眼里流出的泪水。

    “我不知道······”

    马卢身后传来的啜泣和呜咽的声音,孩子们的眼睛都湿润着,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腾起了哀伤的白柱。南希一直靠着门框边,狠咬着嘴唇,要强地看着外头渐渐沉寂的王都,夜渐渐深了,她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但脚边已经布满了眼泪的痕迹。

    “孩子,好好睡吧,睡醒了就会有妈妈。”马卢说。

    “真的吗?”

    “睡吧,好孩子,妈妈会来的,会找到离家的孩子。”

    阿丁阖上了眼,不一会儿,他就沉入了梦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马卢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向坐在地上的孩子们点头致意,没有人说话,但显然他们都对马卢充满了感激。老人向门外走去,吉本赶紧跟上,吉本问他:“牧师,不是应该做临终忏悔的吗?”

    “没有什么好忏悔的,”马卢转头看着仍在哭泣的孩子们,“这个世界欠他们太多了。”

    “唉。”吉本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两人经过门口的时候,南希朝他们低下了头,马卢端详了一会儿南希,问:“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就是南希对吧。”

    南希点点头,仍然垂着头,悲伤地望着脚尖。

    马卢蹲下身子,这样高大的老人才好和南希“面对面”地交谈:“我听夕丁说起过你。”

    听到夕丁的名字让南希抬起了头,她看着马卢,咽了好几口唾沫,问:“夕丁还好吗?我听说他在前线······”

    马卢笑了笑,宽慰道:“没事的,我了解他,他是猫的命,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是说他和你一样也会巫术吗?”

    “哦?”马卢眨眨眼睛,说,“你认识我吗?”

    “认识,大家都知道的,你是巫师马卢。”

    “夕丁不会巫术,但他是个坚强的人,我也不会,我只是个和你们一样无家可归的糟老头子。”

    “那阿丁真的会死吗?”

    马卢站起身,把手放在南希的肩膀上,“我不知道,孩子,没有人能够预知死亡,也没有人能够抵御死亡。”

    南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直视着马卢的眼睛。

    “那打仗呢?”

    “嗯?”

    “战争,打仗,也不能预见,也不能阻止吗?”

    马卢在这个扬起头的少女的眼里看到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有愤怒,有仇恨,还有更多的悲戚,马卢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吗?即便才这么大的孩子。”

    “阿丁找不到医生不就是因为战争吗?城里的医生都被派到前线,我们也没有钱,阿丁如果能住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吃得饱一点,也不会这样吧。战争就是让大家相互残杀吗?我们这些没干系的人也要卷进去吗?阿丁会死,还有更多的人会死吧!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朋友的吧,他们的母亲会哭瞎眼的,他们的儿女就会变成孤儿吧······就像我们这样。”

    “孩子······”

    “我就是孤儿院长大,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一面。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是不是还活着,阿丁也是这样,快嘴,大个子···大家都没有爹妈,可为什么就是我们呢?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是在偷东西,是小偷,可不正因为没有爹妈所以我们只能去当贼吗?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惩罚我们?就要因为还没有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吗?这就是神的意思吗?”

    南希闭上了嘴,用脏兮兮的手再脸蛋上抹了几抹,接着说:“不过我知道,有人就盼着打仗,鹰爵爷就是,他还要派人到前线去搜集情报,还让我去。”

    马卢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胡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南希:“那么,你愿不愿意去呢?”

    “不愿意,我才不想去看大家互相捅刀子,我不想看到别人死。”她掠过十几个哭泣耸动的肩膀,望着病榻上的阿丁,“真的不想。”

    马卢沉吟片刻,说:“但是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寻找答案的机会,战争的原因,战争的过程,战争的终结。你只有亲历其中,切身体会那些苦难,才能寻找到答案。而且不只是战争的答案,你也许还可以寻找更多的答案。”

    “更多的?”

    “关于人世的答案,为什么人世间充满苦难呢?孩子,你还有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经历了太多磨难了,这些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你们的责任,但是是你们必须承受的······”马卢的手指在空气中画了画,“罪。”

    “我不明白。”

    “可是你想要明白,你要探求这一切,那就应该做出相应的行动。”

    南希抿着嘴唇,她说:“我的确想不明白,但是想明白又怎么样嗯?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只不过贫民窟里偷钱袋的小孩,javascript:我们什么都没有。”

    “小南希,你拥有的远超你的想象。”马卢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是有希望的。”

    “希望······”南希在嘴里细细咀嚼着这个词语,她愣愣地看着马卢,“我也会有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紧随其后的是钟磬般的喊声:“让开!”黑暗中冲出了一个勾着背的人,他从马卢和南希中间挤过,一股呛人的刺鼻味道让他们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往阿丁的病榻跑去,所有人都被这位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给他让开位置。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正是那位江湖郎中莫皮罗。

    “死了吗?哈,还有气,那就来得及了!”莫皮罗摸了摸阿丁的脖子,就急不可耐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包,他拍拍阿丁的脸,大声喊道:“小子,醒醒吧!地狱暂时关门了,被急着进去······算你命大,让我找到了方子。来,吃下这剂药就能好,嘿,能听到我说什么吗?”

    阿丁微微睁开眼,莫皮罗立即掰开了他的嘴巴。

    “嚯!真是野兽一般的牙口,来,吞!”莫皮罗忽然想到什么,他先是喃喃自语,接着就大声嚷嚷:“应该冲水的······快,这地方就没有一口水吗?”

    在一阵忙活后,莫皮罗看了看阿丁,满意地点点头,他自个对自个念叨:“嗯,真是命大的小崽子,能活下去!”这时边上有孩子怯怯地问:“阿丁真的会没事了?”莫皮罗骂了一句脏话,说:“我说能活就一定能活!”说完便朝外走,甚至连治病的款子都忘了要。莫皮罗也在这时才注意到马卢一直站在这里。他豁开嘴,皮笑肉不笑地向马卢打招呼:“啊,马卢先生,您也在啊。”

    马卢微笑着朝莫皮罗点了点头:“感谢您了,您的医术依旧高明。”

    “哪里哪里,我这点小把戏跟您比又算得了什么。”

    南希凑到阿丁的旁边,握着阿丁的手,她感觉其中生命的活力正在渐渐苏醒。小白毛头说:“阿丁,我想我得去前线看看了。如果有‘希望’的话,我想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