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中年圣骑士 > 第五十一章 战前的圣骑士
    在夕丁的记忆里,他还没有见识过这样寒冷的冬天。王都和全国大部彻夜不停地下了七天大雪,然后连着好多天没有见过太阳。直到一月份,天空上突然出现的亮圆盘又让人觉得微弱而且可怜。

    王都冻死不少人,大都是安萨里区的贫民,有的是醉酒躺到在路边,第二天早上给人发现已经僵了,更多的是在寒风中抱着一床单破的摊子,眉毛和脸颊都沾满白霜,没有任何办法地等着寒冷掳走自己的性命,然后被抬进一个同样单薄的棺材里。

    在这样的冬天,夕丁不能不感到忧心忡忡,他给家乡的老母去了三封信,得到的答复算不错,老人家还带着年轻时候的硬气,更主要的是在夕丁官复原职后,老家的士绅也重新献起了殷勤来。他去找马卢,看看老牧师需要什么,马卢似乎并不缺什么,而且在夕丁看来精神矍铄,更甚以往,或许洁儿妮照顾得很好,两个人相处融洽简直像是爷爷和孙女,他还顺道见到了倒霉的盗贼吉本,吉本现在总跟着马卢,像个保镖似的。夕丁也没忘记领他去见鹰爵爷的小白毛头南希,他到安萨里区大街小巷找了三天,终于在一个四处漏风的房子里见到了这个满头白发的小女孩。

    “啊,夕丁大人!”南希见到他很高兴,她和那天一样拉着夕丁的手,向圣骑士骄傲地介绍她的伙伴们。

    “这是‘铁牙’阿丁,‘快嘴’罗姆,‘大个子’拉希姆······”

    夕丁看着屋子里瑟瑟发抖的十几个和南希同龄的孩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拿出身上的所有钱,给到南希手里:

    “也许这能帮帮你们。”

    不等南希感谢,“快嘴”罗姆先开了腔:“老爷,拿着你的钱走吧,反正我们也会从你身上偷到了。”

    “你闭嘴!”南希骂了一句。

    “你们这些大官就会充好人,假慈悲。”罗姆不依不饶,满怀仇恨地盯着夕丁。

    “夕丁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罗姆翻了翻白眼:“为什么?”

    “他揍了傻大牙!你忘了你给傻大牙打得多惨吗?”

    “唉,要我说多久你才明白呢?野狼吃绵羊,狮子吃野狼,难道狮子不吃绵羊吗?”

    南希气呼呼地盯着罗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反正我才不稀罕狮子牙缝里的那点东西呢。”

    罗姆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口出去,连看都不看夕丁的钱袋一眼。

    “抱歉,他老是这样。”南希愧疚地看着夕丁,“不过他人不坏的。”

    夕丁笑了笑,说:“我算知道他为什么叫快嘴了。”他把钱放在南希手里,但南希没有收下。

    “怎么了?”

    “对不起啊,大叔。”已经长得像个成年小伙子的拉希姆说,“我们是一起的,什么事情都得一致。”

    “我们要是拿了你的钱,快嘴一定不会再回来了。”阿丁咧开嘴,牙齿参差不齐跟野兽一般,“离家出走,嘿嘿,对我们这群人也很奇怪吧。”

    南希把钱袋推到夕丁手里,“他没地方去了,一定会死在哪的。”南希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犹豫,“但还是谢谢您,夕丁大人。”

    看着这十几张稚气未脱的脸,夕丁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他转过身,走到了外头。圣骑士站在街上,很快就发觉到罗姆正在一条胡同里偷偷地注视着他。夕丁想了想,把钱袋大喇喇地挂着腰上,然后缓慢地往前走。过了几分钟,他低头看,钱袋已经不翼而飞了。

    夕丁给黑荆棘发了信,哈拉仑巴代表大家回了一封长信,一如既往的矫揉造作,并不厌其烦地把镇子里大小事情都介绍了一遍。他在信里提到,霍塔因为这么久才回家被妻子修理得很惨,一个多星期都不准进门,后来还是霍塔的女儿求情才网开一面。而斯加拉这个冷血动物每天得睡饱十八个小时,现在只能去木材商修恩那看管仓库,在深山老林里头已经不怎么出来了。

    哈拉仑巴还提到一件趣事,那就小撒鲁修的婚事,这个青年在年末的时候举行婚礼,新娘就是安萨里区的那位失足人安翠丝。阴差阳错回到村里的小撒鲁修实在没有胆量跟父母(主要是他那位严厉的母亲)坦白一切,于是跪着求安翠丝扮演他的未婚妻,并声称她是某个没落贵族的千金。虽然安翠丝最开始的粗鲁表现让机智的撒鲁修夫人很是怀疑,但等到黑荆棘三人组回乡,在她面前大肆吹捧了一番后,这个怀疑也跟泡沫一样消失了。不用说,哈拉仑巴在这里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地精胡诌了个贵族名号,还兴致勃勃地编了个家谱以证明安翠丝血统的高贵与纯洁。结果就是老撒鲁修夫妇笑逐颜开地要求小罗比和安翠丝结婚。“求婚场面我未能得见,”哈拉仑巴在信里写道,“但我看到两位新人都哭红了眼睛,我想命运的奇妙就在于此吧。”婚礼也圆满完成,老撒鲁修还暗示希望夕丁能当未出世的孙儿的教父。

    而关于哈拉仑巴自己,吟游诗人只是在最后云淡风轻地写了一句话:“我正着手写一本伟大的爱情小说,相信当春回大地之际,我的名号也将随着和煦的暖风走遍全世界。”夕丁耸耸肩,至少在这个冬天,大家还活蹦乱跳。

    在一定程度上,夕丁对故人的关怀是因为他得到了先锋部队指挥官的任命,他将要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战争,这也意味着面对实实在在的死亡。对夕丁而言,战争的记忆只存在相当久远的过去,而围剿盗匪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战争还另当别论。夕丁知道大大小小的诸侯总会发生武装冲突,但那大都是短时间的,小规模的。这回可大不一样,海森公爵已经把身家性命全都赌上,争夺的目标也不再是一块农田,一片树林,一座采石场,而是这个王国的至宝,争夺的是这个王国的王位,是这个王国未来的女王,所以相对应的也就会是一场席卷全国的大规模冲突。另外夕丁明白,即便现在海森似乎是在孤军奋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的失控,越来越多的野心家和失意者都会加入到反叛者的队列,好凸显自己的价值,谋求更多的利益。那么这场战争就会经久旷日,没完没了,并不断地产生像南希这样孤儿和穷人。

    除非他能让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所以夕丁没有推辞这项职务,或者说,正期盼着这样的职务。圣骑士在出发前不眠不休地看地图做笔记,在纸上不断写出计划,又不断推倒,他不停地擦拭庞夏送给他的那把弯刀,即便刀已经亮得能当镜子。夕丁在铁匠铺军营来回奔波,对每一个细节都要了解,又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满。他也像传统的军官一样骂人,吐唾沫,甚至威胁要把谁送进监狱,之后又满怀信心地想:这样的军队是没有对手的······

    夕丁总是自言自语,念念有词,他听到餐具的碰撞就想到刀枪的争斗,看到树枝的晃动就想到战旗的飘荡,他跑起来甚至像还骑着马,他还梦见自己绑着海森的双手,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回到了王都。

    夕丁在这忙碌中似乎重获青春,他还考虑起当战争结束后他要在众人面前演讲的题目,他感到那颗年轻的心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腔,他又能梦想自己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笑容也悄悄地爬上了他布着细密皱纹的脸庞。不过没有一会儿,他就快速地四处张望,害怕他人瞧见自己发白日梦的样子。然后,他曾有多期盼就有多愤怒地责骂自己:“你在发什么疯!”

    但战争的带来不只是对功勋渴望,所以半夜惊醒,夕丁又不得不在一片漆黑中陷入迷惘,他几乎搞不清楚现在是何时何地,战争到底爆发没有,进行到哪里。在稍微清醒一些后,他又会在这万籁俱寂中思考另一个问题,也只能在这黑夜的寂静中,他才能认真地考虑死亡的问题。

    “我会死吗?”

    夕丁想,这当然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关键在于到底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但这却是实在无法预知的事情,夕丁只能猜测。

    他想自己可能会死于骑马冲刺的长枪,死于流矢,死于跌落在地后的马蹄,死于敌人的暗算,死于从天而降的投石,或者死于一场悄然而至的瘟疫。

    他还可能被淹死,被呛死,被噎死,被烧死,被冻死,被敌人抓起来吊死,被哗变的士兵乱刀砍死,夕丁想啊想,给自己罗列了上百种各式各样的死法,直到他终于厌倦了继续数下去。

    “是啊,我可能会死的。”

    夕丁翻了个身,紧闭双眼,一直到早晨才昏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