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神策
    “什么样的故人?什么样的往事?您这样说,是承认自己就是桑姬了吧。”棱摩贤者笑道,他一合扇,“您可以对我说,这样我也可以帮您止住谣言。”

    “您很在意女武士的事吧,只是但凡武者,都想找一个真诚的主家跟随,您若灭刑氏满门,便要承认,不要欺瞒她们的信任。

    况且您还主张女人自主堕胎的事,既然要做女人的表率,又怎能撒谎呢?”

    棱摩贤者一说完,桑葚就冷冷道:“我对她们很真诚。我只是没有说自己是桑姬。

    刑氏不是我灭的,是我灭了妖魔,妖魔和他们结合为一体,他们才被妖魔拖死。”

    “刑氏可曾招惹您?您若要除魔,就好好说,先让他们解开结合,留下人命,再除妖不迟啊。”棱摩贤者淡眉一抬,“您为何这么鲁莽呢?”

    桑葚一怔,旋即冷笑:“不巧了,你并不了解刑氏。但凡过境的贤人,都要被他们烹炸根骨。我已是他们的盘中餐。”

    “喝、”棱摩贤者的侍从捂嘴,“这不是谣言吗?”

    “住嘴。”棱摩贤者回头,“自打嘴巴去,没你说话的份。”

    他又转向桑葚:“可是,您不是没被吃吗?您有逃脱的能力,逃脱后,肯定心怀不满吧?”

    “不是谣言,他们是真的要吃我。”桑葚道,“我没有说假话。我确实不满,但我没有起杀意。我不知道灭魔后,他们也会死,我没想杀他们。”

    “您不知道,为什么不提前问问呢?您稍微等候一会儿,冷静一下,那么多人就不至于死了。您无意间灭人满门,可曾回去烧一次纸?这也是您被说残暴的原因,您好歹去他们坟上哭一回,道个歉,了却这孽事。”棱摩贤者把扇子扔给侍人,双手合十朝天,“悲哉。悲哉。”

    “我、”桑葚急道,“我说了,不是我杀的,是妖魔灭他们满门,而且我之后还被奴氏.......”

    “可是传闻,当初刑瀑用礼相待,以轿相送,尊您为府里武士,这您又如何解释,难道这也是谣言?”棱摩贤者不等她说完就抢话。

    桑葚忍住骂他的冲动,不能现在就在殿外吵起来,不能再惹事了,得好好把国医请来再说。

    她只好回答他的新问题:“那确实是真的、但是他们的确要吃我,那只是为了拖住我的假象而已。

    况且刑瀑昨夜刺杀我,证据确凿,他还害我好友黄宴,致他几乎要盲,我今天是特地来恳求圣上赐我国医。”

    “这倒是与我无关。”棱摩贤者道,“只是您既然是女人的表率,就不要欺君罔上了,这也是罪名。罪可致死。”

    桑葚忍住打他的冲动,攥紧拳头:“我知道,我今天就是来请罪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只要圣上赐我医者,我认罚认打。而且我从没说过我要做女人的表率,我也不是故意说谎的。”

    棱摩贤者温柔地悲悯道:“这样啊,您原来是不想为产妇发声的吗?是我会错意了,请您勿怪。”

    桑葚皱眉:“我还是原来的意思,但我不是表率,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只是说我想说的,做我想做的。

    我召集女武士也不是要做她们的头领,我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栖息之地。”

    “这样啊,您只是自己做想做的事,不是号召产妇们学习您堕胎,真是的,他们错怪贤者您了。

    我说话可能不太柔和,但我也是真的很怜惜贤者您,您不要怪我,我只是很怜悯人命而已。

    您或许还不知道,欺君之人,按照律法,犯了此罪的人的属下、门客、随众,都要发配边境。”棱摩贤者缓缓说道,“您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劝您让那些女武士各回各家吧。我理解您的意思,只是您也不想她们因为您的错而受苦吧?”

    桑葚沉着脸道:“我会求圣上,宽恕她们,只罚我一人。您既然是个大善人,又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呢?您快回去,别着凉了。”

    和棱摩贤者说这些话,桑葚几乎要被气死了。棱摩贤者长的很阴柔,脸上的温善一点都不刻意,他甚至一听说别人被灭门就要哭了,桑葚和他说完,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十恶不赦的不道德之人。

    她认真想了一下,刑氏被妖魔灭门,和自己有半点关系?

    刑氏害死的那些产妇,就不是人吗?

    和妖魔结合修炼,本就是把自己的性命置于火上烤。

    刑家人应该自己承担自己做的事留下的后果,她不应该也轮不到她替他们考虑后果。

    可是棱摩贤者已经走了,他的随从们也走了。

    桑葚咬咬牙回去继续求见陛下,这次布汗国主召她进去,大殿内有些晦暗,外面却天光明亮,桑葚一进去就感慨这建筑结构属实落后。

    侍从把她带进偏殿行礼,国主倚在椅子里抽曼陀罗旱烟,刚从日落城进口来的一批上好货,国主咧着有些发黄的牙齿笑:“贤者不必多礼,坐。”

    桑葚坐下,国主就说:“贤者据说您昨夜遭遇杀手?”

    “我已确定杀手身份,乃是刑瀑。”桑葚厉色道,“陛下请您主持公道。”

    “贤者不要太拘礼。”国主披着锦袍,把烟管抖了两下,两眼一眯,盯着桑葚如玉落雪树的脸,默默思虑了一下,才说:“贤者终归是女子,以后在我国可要住许多时日,难道不觉得孤寂吗?据说....贤者叫桑姬而非韩姬?”

    “陛下,这是我一人之罪,我领罚。”桑葚道,“我好友黄宴正遭受杀手毒眼之苦,请您派出国医诊治。”

    “啊,贤者,这个不急。”布汗国主其实会说文朝话,之所以上次要用译者,纯粹是为了国之威严。他的太监把烟管奉走,国主捻了捻浓厚的胡须:“贤者,近前来坐。”

    太监把御座旁摆了一个小矮脚凳。

    桑葚一看就火了,这等放脚的凳子,难道要她去坐吗?

    “贤者若还有别的事,就请走吧。”国主含笑。

    桑葚眼里汹涌怒意,冷笑堵在喉咙里,掀起衣摆走过去坐下。

    不就是找机会欺负回来吗,她可以忍。

    国主眼含薄怒,突然伸手抚摸桑葚的头顶软发,太监侍臣在一边拿笔记录,一个宠佞上来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降服怒狮。”

    他眼珠子转着打量桑葚,桑葚听不懂他说的斥女贰国语言,握紧拳头忍耐着。

    “贤者,一人孤独凉夜,是否也思虑男人?贤者身为女人的寂寞,朕可以帮你缓解。”

    国主用文朝话说,一股油腻腔调。

    国主的手碰到桑葚耳朵的那一刻,她迅速站了起来,反手按住国主的手,抽出匕首横到国主常年烟酒而泛红的粗脖子上。

    桑葚怒目如捕猎的雌狮,瞪着国主一字一顿地强调:“国医。”

    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腿软栽在地板上往门口跑,带刀侍卫一齐涌了上来,桑葚冷笑:“陛下,我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低头,唯独忍不了别人拿我当玩物。

    我不想这样对待陛下,但陛下既然说的出这种话,想必我若是不同意,就请不来国医吧。

    这威胁于我是无用的,请陛下照顾龙体,请来国医,我必然放了陛下。”

    布汗国主“呃”了一声,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前方。

    “快、快去请国医长!”

    他苍老颤抖的声音穿过门廊,越过前阶,被太监们一路传到了后宫和前朝。目迩公主听说父亲被桑姬挟持,笑道:“好玩。贤者是好人,不会怎么做的。”

    棱摩贤者与豪才贤者等五位男贤者齐聚一堂,听说布汗国主龙体被女贤者挟持,纷纷带着武随从上殿救驾。

    各路将军也带着法宝前去护驾,一时间偏殿被围的水泄不通。

    桑葚本来可以用催眠术,但殿内被施下了禁用催眠幻术的法阵,她只能以刀相逼。

    众臣子赶到的时候,桑葚已经走出禁用催眠的殿内,她可以随意使用幻术,自然不惧任何,她轻踩地面,整个身体带着国主一起飞上殿檐,御空而走。

    “佞贼休走!”纳罕将军还是要表现的,毕竟自己弟弟黄宴和桑葚这个关系,自己难免被株连。现在她桑姬身份暴露,为人所不齿,现在欺君之罪加上这杀头大罪,只怕陛下会盛怒,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完?

    妻子背叛自己的苦涩还在心头,纳罕将军想着陛下不如直接死了,否则陛下活下来,自己一定活不成。

    但其他人不是这么想的。卜仁、棱摩、豪才、少易、保驽乃是护国五贤者,皆是豹胆虎形,闪身如风,近身如电,不多时就超过将军们追上桑葚。

    布汗国主修行道行不高,吓得口吐白沫,桑葚横臂拎住国主,回身给了飞扑上来的豪才贤者一脚,这一脚结结实实,豪才贤者直接从半空跌落下去,多亏护卫来救,才保得没伤。

    棱摩贤者眨眼间闪身到桑葚烟钱,举起羊角大弓射了三箭,又有保弩贤者手持双股剑,从后围来。

    桑葚不想闹出人命,使了个幻术,自己落到地面,扳过国主的脸,双目迸出白光。

    国主一讷,等到五贤者再从地面包抄而来,布汗国主扬扬手:“都退下。”

    桑葚冷着脸:“陛下,国医已经派去了吗?”

    “派去了,朕也要去看看黄宴。”布汗国主冷汗未消,“不要动刀兵,贤者乃是神佑之人,就算挟朕而走,也是朕让的。”

    桑葚默默不语。

    她的幻术并没对国主起效。如果每个帝王都能轻易被幻术所迷,还如何治理国家?所以每个帝王都是千锤百炼,用百千贡品朝幻神求来的幻术不侵之身。

    布汗国主当真是国主之才,一看桑葚带自己回地面,就知道是她示弱的意思,也就领会了,顺水推舟。

    他也不想把人激怒,破罐子破摔。

    国医长鹤发竹容,却有一双鼠眼,从中放出使人胆寒的威光。桑葚看见黄宴的手紧紧揪着被褥,指尖泛白,骨节突出,猛烈战栗。

    布汗国主被重重护驾在宝椅上,五贤者和二十六个将军将他团团包围,桑葚是根本近不了国主身的。

    本来是三十四位大将军,有闻风而来的,自然有因为种种原因没来的。

    国医长妙手回春,黄宴眼里流出脓水,火辣辣的,又被按摩眼皮,渐渐能张开一小条缝,因为国医长早说了病患受不了光,所以只有布汗国主附近亮着灯。

    昏暗的环境里,桑葚低头看着黄宴,黄宴也看见了她。

    “桑姬......”他下意识喃喃道。

    桑葚轻声道:“没事了。”她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反被他回握了手,青年虚脱地强装笑容。

    被灯笼照着亮,布汗国主处于光圈中央,他忍住冷笑的冲动,还是盛怒难消,不急,他的耐力一向很强。这是身为国主必备的素质。

    国主被大将军和贤者们簇拥出去的时候,看见院子里跪满了女武士。

    “请陛下饶恕桑姬贤者。”

    一个年长的女武士弱弱地开口,吓得不敢抬头。

    布汗国主一句话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此时,神策节的烟火在白日里绽放了一朵又一朵,噼里啪啦,巨响盈天,如炸雷过耳。

    布汗国主有些恍惚,自己的军队本来早就应该出发,但凌风国不守约,没有出兵。

    反倒是文朝军队来了三股,并且听说桑姬在此,文朝的昌平王爷还发信让探子来索要桑姬归朝探亲。

    说是探亲,其实就是抢人。

    他心烦意乱,底下的武士们因为焰火助阵,纷纷开口情愿。

    “万请陛下龙恩饶恕贤者。”

    “恳求陛下圣恕。”

    “草民请.....请陛下宽恕桑姬大人。”

    现在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姬就是桑姬。

    桑葚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布汗国主鼻尖顶着汗,回头冷笑:“贤者,请移步跃龙台。”

    斥女贰国京城的跃龙台,是神定之地,审判贤人皆是在此。

    “圣上......”还有一些青涩的女武士要开口,但还是没敢开口。

    黄宴扶着床柱坐起来,国医长给他眼睛缠上白布,这伤要七日才能好全,期间尽量少见强光。他听见跃龙台三个字就吓的要下床,发出声响,桑葚不回头,国主等人也没有回头,黄宴喊道:“陛下,一切都是臣的错,臣请求一死了断此事——”

    去过跃龙台的贤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桑葚听懂了他说的文朝话:“陛下,请您龙体先行一步。”

    布汗国主巴不得赶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