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真童东归传 > 第二十九回 天竺山下辞寻童老僧 紫云洞中说归来小童
    天竺山,山虽不高,却如象背拱天,托云映日。山之势,势虽不险,也似卧狼探爪,拨水揽林。山前来脉清晰,林中隐了盘山幽径。山后去络蒙隐,草木一色沟壑难辨。

    一幽古洞,几涓暗流。溪尽处,峋峋垂崖如斧削;错岩间,隐隐石阶一径通。洞中常常是香烟缭绕,暮色风平时,红云罩夕阳,便紫气环生,方得了紫云洞天之名。洞中穹顶圆通,地面平坦,中段乳流积成略高的平台上,一尊雕塑伫立着,两根烛光映照,现出了道家老祖的形象。洞中的道观,历经十几个寒暑,也有个默默无闻的来历。

    当年玄奘取经归唐,该尽人皆知,后世明人传道西域,却无人知晓。宏正传承本教道法,创立弘一新派,神秘地来到西域,落足紫云天洞中。他传授大明人文,吸收西域善法,独悟修道真谛。此番赴大明复命,再回西域主持道观,意外带回了大明的宝儿,带来了道家的一个童子。从大明到西域这一路,让他倍感心力憔悴,他知道了授徒带童的滋味,能耐下这半年,不说辛苦,也难忘额外的偏得,不亚于异域的修炼。眼前已经到了天竺山,宏正所有的疲惫和担心,都化作了兴奋。

    宏正有两个徒弟,大徒弟叫知学,二徒弟叫知成。

    夕阳中,古洞前,山风落下了凉意,两个年轻的道人,舞枪弄棒,正练得出神入化,忽然山下惊鹊乍起,直向山上飞来,落在了紫云洞前。

    “到晚上了,哪还有香客,这回是师傅回来了。”知成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二人丢下枪棒,张开两袖,飞一般地来到了山下。上山的曲折小路上,他们看到了走上山来的人正是师傅。

    “哎”知学道,“师父前面好像有个东西飘在草上也往前走。”后面的知成向山路上看去,果然,师父前面,没膝高的茂草上,漂行着一个圆溜溜的白东西。

    两个人喊声先下了山,宏正也看见了徒弟,招呼一声,那个圆溜溜停下了,躲到宏正的身后去了。

    两个徒弟见过师父,知成接了背囊,才看见师傅身后的,原来是个能跑会跳的小婴儿,“师兄,你看。”知学也好奇地看着,问宏正道:“师父,这小人儿是怎么回事?”

    宏正看宝儿见了生人有些惧缩,便把他抱起,托在胸前,对宝儿说:“徒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的两个师兄。”宝儿有些木讷,半醒眼乜了两个师兄一眼,又趴在了宏正的耳边小声问道:“师傅,什么是师兄?”宏正看了宝儿一眼,苦笑了一声,“徒儿,为师天天把师兄二字挂在嘴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何意呢。”知成笑道:“小弟弟,师兄就是我们,两个大活人。”

    宏正指着知学和知成,“他们和你一样,都是为师的徒弟,你们就是师兄弟。他俩比你大,是你的哥哥,就叫师兄,明白吗?”

    宝儿点了点头道:“他们是大哥哥。”

    知成急忙纠正道:“小弟弟,我是二哥哥。你不来,我最小,你来了,你最小,我有一个师兄,你有两个师兄,你厉害。”知成说完,做了个鬼脸儿,伸手来接宝儿,宝儿一扭头,趴在了宏正的肩头上,回头喊道:“我有两个师哥哥,你还有了一个师弟弟呢。我一个弟弟也没有。”

    “对对对,你挺明白。哥哥想抱抱弟弟,你躲什么?让二哥哥喜欢一回。”

    宏正对二人道:“你们的师弟太小,他一时认生,还是我抱着吧。”

    知学感叹道,“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小师弟。”知成对知学道:“师兄,师父就是把这娃娃让我抱着,我都不敢接。我怎么看,怎么好像他是面捏的偶,不能一碰就破了吧。”知学笑道:“别扯了,你没见过,我更没见过了,走吧。”两个徒弟把宏正和宝儿迎上了天台,进了紫云洞。

    师傅一回来,先是要拜道祖。两个徒弟里外忙乎起来,将师父宝儿迎入偏洞,洗浴更衣,宝儿的衣服在背囊里,花色的,艳色的,没有素雅合身的,两条开裆裤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只有身上的红肚兜还算有个模样。拜祖不能没有斯文,知成便拿出自己的一件破的不能再穿了的道衣,扯下两只袖子,用针线一连,便成了一条裤子。再扯两条可用的布,斜肩搭套在童子身上,又扯了条布带,在童子的腰上一系,看看也算得体。宏正看知成把宝儿包裹的严严实实,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

    宏正沐浴过,更了衣,真如换了一个人一样。刚才还是满身尘垢,现在一看,脸上少了风残憔悴,多了素雅尊高,一件青灰色的长袖道袍更显得身形挺秀,信步走来,轻如云飘,黑黑的眉毛,亮亮的眼睛,淡淡的胡须,盈盈的笑容。宝儿看了,嘴上“呃呃”的,两只眼睛直看着师父发愣。

    “乐什么,不认识了吧?”知成轻轻地对宝儿说,“这不是师父吗,一会儿拜见老祖,可别这么傻笑了,明白吗?”

    宽阔的洞厅里,道祖的雕像前,摆着一个供桌。供桌上,摆上了果盘,香火缭绕中,宏正拜祖,宝儿也跟着行礼。

    宏正低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自东土来西域,千难万险,立观守本,不求香火盛,只悟天道真;收高徒,纳新童,将延续道教,亦鉴得佛法,更求积功树德……”

    宏正说诵词,倾述衷肠,宝儿有闲心,他跟着师傅,拜了道祖,听不懂师父都说的什么,便仰起头,东看看西瞧瞧。供桌上高烛焰亮,香火直升,烟迹不断,明暗相衬的景象里,宝儿见道祖灵形高大,面有柔光,二目低垂,直视宏正。宏正述职言简,正提到了纳新童,道祖居高俯视,看了一眼宝儿。这一看,神光熠熠,善意徐徐,宝儿正与对视,急忙低垂了双目,怕的心里一紧,转回身,看知学和知成站在后面,便跑到了二人身后。知学一把拦住,嗔道:“别乱跑,斯文点儿。”宝儿道:“那老爷爷看了我一眼。”知成把宝儿拉到了身边,嗔道:“别瞎说,那是塑像。”

    洞府内,厅堂上,道祖的塑像依旧,烛台上,焰色闪闪。宏正一番诵心述意,祈祷完毕,转身退下,知学急忙上前扶住,让师傅坐在了石桌旁。

    宝儿爬上了石桌,“师父,你和祖爷爷说话,爷爷看见我了。”宝儿一边说,一边把小手飘起,示向道祖。宏正看宝儿的脸色果然与常不同,知道他的话有些来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知学说:“师傅,刚才宝儿就说道祖看了他一眼,我说那是塑像,在塑像前面,直对道祖,我们也会觉得道祖在看我们呢。”

    “不对。”知成道,“我看宝儿的神色,好像不一般,他是不是看见道祖显灵了。”

    宏正又看了看童子,问道:“徒儿,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是显灵,我不知道啊。”宝儿也辩解道,“我刚才看见了,爷爷就是活的,能动的,还有亮亮闪呢。”知成笑道:“宝儿,那就是显灵,你看师父和大师兄,还有我,都没有亮亮闪,所以我们都是常人。”宏正问两个徒弟道:“你们看见了么?”知学道:“我看就是塑像,哪有什么亮亮。”知成道:“师父,我们哪有那个修炼,就是道祖真的站在面前了,我们也看不见啊。”

    知学道:“怎么看不见,白天不是看见了么?”

    “看见了?道祖来了吗?”宏正追问到。知成急忙解释道:“不是,是一个佛灵,他现出了和尚的身形了,所以才能看见的。”

    宏正忽然想起了白天从远处向天竺山看来时,有亮点儿的景象,又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说说。”

    知成道:“今天午时刚过,我们俩躺在树荫下乘凉打盹,忽然眼前打了一个亮闪,知学问我有没有感觉,他说好像来人了,我以为师父回来了,往山门看去,却是一个虚影走进了山门。我迎了上去,这虚影见了我就问师父回来没,我说师父远游大明,没有归期。我说你若再来,莫说改日,改月夜够呛,最好改年也未必得见。他一听,形色就暗了两分,二话没有,也不告辞,转身就走。我还没看明白,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连虚影也没了。”

    知学道:“我在山上,看见了山上一道光,划过山顶,一晃就不见了,这一定是高人。师父,他是谁?”

    “为师并无约定,也无此等熟人。”

    知成道:“他问你回来没,看来他知道你出行,或者在外面见过你。”

    “你见他什么模样?”

    “我哪里能看清,只是印象中,是个秃头,现在回想,也说不出个形象来,但是他形泛黄光,身上好像有一种香气。”

    “罢了,黄光是佛,香气那是油香之气。为师在大明的五台山,见过一个叫油香佛的老僧。想必这是他前来造访了。”

    “如此说来,是我慢待他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啊,他来干什么?”知学问。

    宏正看了看宝儿,眉头一皱,说道:“这老僧可有些来历。”

    油香佛自从五台山别了宏正,走曲阜,住五台,南下江南,北去京城,为了寻得佛童,费尽了心机,他不怕麻烦,钻山沟,走闹市,入民家,闯豪宅。晴天不避日,雨天一身泥。终于在山海关下,从北去的流民中,发现了一个灵高小儿,便暗中跟来。他觉得佛童的事,十有八九了,他越想越高兴,这一日,油香佛正暗中跟随,忽听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菩萨。

    菩萨在三道村发现了宏正的童子,想到了油香佛。他费尽周折,两天后,才看到了油香佛的行踪。

    油香佛急忙起身来见菩萨,“菩萨来帮我,看我发现了一个童子,果然不一般。”菩萨看了人群中一女人背上的小儿,也有了感应,问道:“似这等童子,你见过几个?”油香佛迟疑地说:“也有过,只是久看就……”油香佛说到这,略一迟顿,菩萨一摆手,笑道:“现在这个如果久看,要多少时间?”

    “怎么,老僧听菩萨的话里,是有了童子人选了么?我这人选走不到哪儿去,先看看你的吧。”

    菩萨道:“看来你对这童子也是不自信。既然如此,咱们边走边说。”

    油香佛知道菩萨有眼光,发现了的一定错不了,便应了一声,跟着菩萨来到了三道村。两位大佛,顺着南下的路,走过了蜀地,进了云南大理,不见童子人影。菩萨忽然停下了脚步,单掌立起,微闭双目。油香佛道:“我也觉得不对了,这道人带着孩子,不会走这么远吧,菩萨给好好看看。”菩萨放下了手,眉头皱了起来,“是我又来了求助者,我不得不离开了,这童子不该离开此路,你自己寻找吧,我这边也不能有求不应,我去了。”

    “原来如此,菩萨忙,你自去吧。”

    菩萨道:“这童子也可能躲在那道人的背囊里,你要注意那道人,”菩萨把道人的形象说了,油香佛道:“菩萨说的这道人,怎么好像西域天竺山的道长,他就背着个垂方背囊,虎皮纹路。”

    菩萨问道:“这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

    “我从灵山下来,感应到了童子,落足五台山,就见到了这个回大明的宏正。菩萨离开西域久矣,有所不知。灵山脚下,西域东来,有一天竺山,山上有一天洞,洞主便是这落足立观的宏正道长,他是道家弘新派的发起人。”

    菩萨还要细问,眼前又有了灵感,急忙告辞了油香佛,“我这又有了一份儿求助,不能陪你,我先走了。”

    菩萨走的仓促,留下了油香佛沿途查看。油香佛哪里知道,菩萨一个疏忽,让他空费了许多周折,此时宏正等待商队,还没成行呢。油香佛执着,不辞辛劳,转眼间寒去暑来,寻童子仍无结果。

    油香佛没有寻得宏正,他搬开指头,按照路程和时日一算,若是宏正道长回西域,也该回到天竺山了,便来探查造访。他进了山门,遇上了知成,知成给了他宏正没有归期的回答,油香佛心里叹道:“难道道长还在云游大明?”他告辞知成,起身又奔大明去了。

    知成道:“这油香佛有何来历,他找他的佛童,与咱们何干,难道他感应到了宝儿?”

    知成道:“我看是。师父,咱宝儿是怎么来的,与他油香佛有何关联吗?”

    宏正把趴在石桌上的宝儿抱起,说道:“这孩子与佛家毫无关系。”

    宏正把两次救了宝儿的过程讲了一遍,知学道:“天下的好童子,谁人不争。宝儿现在已经到了咱道家,那就是咱的了,他油香佛来了也是白来。下回他来了,我和他说去。”

    知成道:“师兄说的对。宝儿和咱们有了这两层缘分,那油香佛甭想把咱的小师弟弄去。”宏正道,“你们说的对。只是你们的小师弟还太小了。要不是为师给他的童子功,他现在还在襁褓里吃奶呢。

    知成道:“这回好了,咱小师弟有了童子功,我们也跟着练童子功,这又多了一门技能。”

    知学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童子功就是童子才能练就的,咱们不行。再说了,真正的童子功,大人也练不成,小孩子练成了也就长不大了。”

    “怎么能长不大呢?”知成似乎有些意外。

    宏正笑道:“知学说的对,恐怕你见不到他长大了,这童子功法给了他,就封住了他的命门,将他的童子形体封固了,为师救宝儿的时候,只顾救人,没想那么多,过后才想起你们的师爷说过。宝儿不是自己练出来的,是我给他的。”

    知成叹道:“那怎么办,他活到老,都长胡子了还这么大?”

    宏正笑道:“看你想的倒挺远,童子哪有长胡子的。我们到老模样会变,宝儿就这样了,但他有的本事,你们不会有,就拿刚才来说吧,你们看不见的,他就能看见。所以他看见了道祖的灵影。”

    “我又明白了。”知学道,“小孩子天门自来开。”

    知成也喊道:“我也明白了。咱小师弟得了童子功,天门也给定固了,别人长大了,天门都闭合了,咱小师弟永远开着,不用练,天眼就有了,厉害厉害。”知成说完,冲着宝儿伸出了大拇指。宝儿看了,不知何意,躲到宏正身后去了。

    知学道:“师父,咱们的童子,有没有名字啊?他就叫宝儿吗?”知成道:“这么小的童子,哪里来的名字?宝儿也挺好听的,就这么称呼吧。”

    宏正道:“他原本的名字,就叫宝儿。但这只是民家小儿的乳名。现在成了道家的童子,叫什么名字,我也考虑过,可是也没有个合适的。你们就先这么叫吧,重要的是你们要照顾好他。”

    知学没等师傅说完,接住了话题,“没事,这山里山外,大事小情的,我们教他就是了。”

    宏正又转向宝儿说:“徒儿,往后要听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话。”知学冲着宝儿一拱手,说道:“小师弟,往后师兄教你。”知成却冲着宝儿一笑,“小师弟,往后咱们天天在一起玩儿,请小师弟多关照。”知学道:“你这话说的,谁关照谁啊?”知成道:“这你还不明白?”他一歪脑袋,靠近了知学的耳朵小声说:“是他关照咱们,他会童子功。”说完,把脑袋正了回来,冲着童子一拱手。知学一愣,挠了挠头,也冲着宝儿拱了拱手说:“小师弟,大师兄有礼了,你多关照。”宝儿只知道两个师兄说的是好话,展开了笑模样,冲着两位师兄一拱手,喊道:“我也看见两位师哥哥了。”

    知成笑道:“免了免了。不是看见,是拜见。”

    知学也笑道:“小师弟,你该说拜见我,大师兄。”又指着知成道,“还要拜见他,二师兄。”

    宝儿抿了抿嘴,重新拜道:“那就看见大师兄,拜见爱师兄。”知成一笑,应了礼,对知学道:“大师兄,这小童子拜我不拜你。只是看见你了。”知学道:“还爱你呢,他把二师兄说成‘爱师兄’了。”

    知成冲着童子一拱手,笑道:“免了免了,爱就免了。这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关照我了,爱我我就承受了。”说完,看了看知学,两个人相互一笑。

    知学道:“行了,我们都是师兄弟,让宝儿拜见师傅才是正事儿。”他低头问道:“宝儿,给师傅行礼要磕头,你知道怎么磕头吗?”

    宝儿应了一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