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天欲明 > 一百二十二:无头案
    狄彦这番言语,原是他的肺腑之言,听在苏瑞、谢衡、虞素与胡铨耳中,也是大为感动。

    苏瑞便一笑道:“先生又曲解我家意思,家父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你把这案子说上一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的。”她怕了狄县令不肯,又加两句,“家父原是做过推官的,这些甚是在行,若是你觉得不妥,便罢了。”

    狄县令一听是做过推官的,料定是个考场前辈,宋人风俗,对于进士敬重,便是进士之间,也论资排辈,后进的进士见了前年的,自然是要行礼的,狄彦不能免俗,慌忙起身行礼道:“小生刚刚唐突先生,还请勿怪。”

    “你是求神问卜,又不是求问诗书,自然没什么要和我计较的。”胡铨开口说笑了一句,众人都笑一笑。狄县令知道他不以刚刚的失礼为意,只道此人旷达,也生钦佩之心,就把那案子捡一个最难断的说了一遍。

    原是这歙县内有个大户张家,张家家主年过而立,虽在仕途上没什么计较,却是个专心商业的,把自家祖业发展了开,也有些声势,人称他一声张员外,也是尊敬了。

    有一日这个张员外在外和人宴饮,吃了不少酒,大醉而归,见到门口一个五十余岁的老丈,摆摊卖些干贝紫菜一类的海物,便问他价钱。可这老汉却充耳不闻,就是不答。

    那张员外年正壮年,又是被人抬举惯了的,以为这老汉有意欺负他,只重重一下打到他头上,那老汉昏了去,这张员外的酒一下子吓醒了,叫来家人,把这老汉抬入房中。

    狄县令说到这里,苦笑一下:“后来的事情就成了一桩案子了,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老汉再没来过本县,而这家的仆役却在今年来告,说这老汉被他主人打死了,抛尸河中,为船家所告,又埋在家里。人命案子,非同小可,我自然派人拘了那张员外,又照那仆役说的掘了尸首。”

    苏瑞问:“这么说,那埋尸的事情,是真的了?”

    狄县令点了点头:“那张员外见掘出那具尸首来,就认了罪,可小生却存了一桩心眼,这五年前的事情,缘何到了今日,那尸首都做了白骨了才来告?必然事情还有些蹊跷,叫人验了尸首。”

    胡铨道:“大人有此心,已是百姓之福了。”

    狄县令听他夸赞,只苦笑一下:“那尸首果然有蹊跷,我命人以醋洗净骨殖,看见后脑一处伤口,应当可以致命,可那伤口分明是棍棒一物敲击所致,哪里是人手打得出的?”

    谢衡便沉思起来:“这么说来,这尸首另有他人了?”

    “我把此事问了张员外,张员外只大哭起来,道他原是把那老汉抬入屋中,又看外头有个游方郎中,请来屋中探望,只道这老汉一口痰蒙了心,昏过去,与些汤药,把他救醒,又赔礼道歉,送上一封银锭,请他吃了酒做赔礼才送出去。”

    “后来船家来告,说死了个老汉,拿着银锭,指了尸首,自家人哪有官府里精细?看见尸首已经慌了,便与了他些封口银子,把这尸首抬回来埋了。”

    胡铨抚了抚胡须:“这官司都在这船家身上了。”

    狄县令大叹一声:“可不是如此!偏生前年这船家害了一病死了,真真叫一个死无对证了。小生也派人多方查验,这病原是他自家的事情,和那张员外不相干。”

    “而后小生问那仆役,他才招供原是今年张员外不聘他做事,他一时气愤,才抖落出来。小生便责罚了这仆役,放张员外回去,又广张告示,问这尸首的来路。”

    这案子倒怨不得狄县令完结不了,人证已死,无有物证,那嫌犯是不相干的,还多了具尸首,恰是一个无头案子。这种无头案子,上司的陈俊卿查验下来,也是暂时搁置,这尸首无主,又是陈年旧案,哪里查得出凶手?

    莫说胡铨苏瑞谢衡一时沉思,就是虞素,也不免沉默。

    便是以安西都护府的标准,狄县令也是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种没有苦主,没有旁告,没有任何证据的陈年旧案,处理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有尸首不曾落得个明白下落,狄县令又是个老实人,把所有案情奏上去,也是给了别人构陷的机会。

    原本人世间何其险恶,何况如今还极不太平,莫说是荒山野岭的盗匪,就是那太太平平的天子脚下,临安城中,一个两个庶民死了,也不是死的和蝼蚁一般无二?

    约莫过了小半刻工夫,那店家来添水,水入杯中,发出一点声响,虞素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这案子的线索,到船家这里断了,便是死无对证,但我们倒忘了个人,这老汉,去哪里了?那给了老汉的银锭,又为何会在这船家手上?”

    狄县令恍然大悟,却依旧愁眉不展:“照仙姑所说,首要的任务岂不是要找到这老汉?可人入人群之中,便如水入大海,哪里能找得到?便是找得到,这案子也与他不相干了。那张员外本就无罪的。”

    虞素道:“狄大人,此案的关键却在此人,看这银锭的来路,便知道这船家必然与这老汉有过来往。而且大人不妨想想,孤身做生意的小商小贩,自然会挑自己熟悉的路走,照大人所说,这老汉当在本县有些熟人吧?缘何此事过后,就再不来歙县了呢?”

    狄县令当局者迷,被她一语点破,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命官司必然是和那老汉有关系的,许是老汉见了那船家杀人,才把那银锭给他,要他放一条生路。”

    这样一来,这老汉便能做个人证,无头案也有了结的线索,当下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恨不能立刻折身府衙之中,叫人问了老汉相貌,四处巡查。

    “若是如此说来,那虞真人怎么知道,这老汉没被船家杀了呢?”胡铨道,“世人多是如此,已经杀了一人,再杀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虞素便一笑道:“若是那船家已经把那老汉杀了,为什么不直接拿那老汉的尸首去张家要挟呢,再藏一具尸首,多出那许多枝杈来?”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颔首称是。狄县令便去安排了,又邀请他们入府宴饮,他们推拖不得,只得去了。

    苏瑞惯能活泛场面,又是个戏谑之人,胡铨也每每高笑,谢衡名士风范,便是虞素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也亲和下来,一场宾主尽欢,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