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天欲明 > 一百零五:慈父对(上)
    临安城就那么大,却挤满了各式各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连西湖的水都喧嚣不止。早上是大笔的金银入城,中午是宫内的赐宴,下午便是久久没有人气的宅邸有了神秘的新主人,不久又有流水一样的赏赐流入——这让人不想注意这事情也难了。

    这税银的夺回经历便在民间不胫而走,开始的倒还正常些,什么折小将军江洋漂泊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什么陈俊卿力挽狂澜独自发声,什么匪徒恶形夺岛藏宝,大概是这传奇故事太过让人兴奋,又不比别的什么故事容易引来秦桧的封杀,这故事便成了勾栏瓦舍里最常说起的故事,若是不说这些,那家便无人问津。

    人人谈起折知琅如何英勇搏杀,陈俊卿如何走投无路孤独发声,都好似亲眼见到了一般,这风潮之下,弄得折知琅第一日去侍卫亲军司报道时无比尴尬,几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围聚过来,问他:“你可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折知琅?我们想和你较量较量。”

    他习惯的一张冷脸还端着,见他们也不过皱皱眉,努力摆出荀墨的那副气势来:“哦?你们今日无事么?”

    那几个人本以为他少年心性,必然是一激便起,没想到是这么个公事公办的冷面俊少年,有个人便讷讷一笑:“属下们今日不当值,特地来看看新上任的都虞候的风采。”

    “那就等我忙完公事再说。”折知琅抱着赵构新赐给他的七星龙渊剑,也难得和这起子人纠缠,就独自去见那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去了。那几个人也是武人心性,看他这样冷淡,偏起了性子,非要和他较量一番不可,但他们好歹是侍卫,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这公事的时候去打扰的道理,几个人便到了临安的一处常去的酒楼开了个雅阁等着。

    他们这副样子,也难免遇到些什么故友的,一来二去的,这比试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等到折知琅从种种公文里挣扎出来,抱怨着“原来阿衡和素姊天天看的就是这些东西啊,真是枯燥无趣!”的时候,这比试已经是不得不去了。

    他想了想临别时谢衡说的要结交下属的话,心里也打了主意,就飞身而去。

    那几个汉子还围着桌子喝酒闲聊呢,忽而一道劲风刮过,一身绯色官服的折知琅便落在了那雅阁之中,他因为未到弱冠之年,连冠也不束,只把头发高高挽起,更显得几分少年气质,开口倒是冷峻如常:“咱们这次比试,点到即止吧,莫要惊扰他人,毁坏店中杂物。”

    其中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这少年人也是有几分厉害的,便抢到他跟前决定先下手为强,谁料折知琅回身而退,一道秋风扫落叶扫倒他二人,又一掌击退另外一人。

    他余光扫见最后一人向他而来,要凭着身形上的优势抱摔他,那先前倒下的两人也接连起身,不得已又与他们过了三两招,他说了点到即止,就不敢带太多掌力,只一一拆招。

    一个空隙,他一个擒拿按住一人手腕,又反关节一击,击退一人,扣住另外一人向最后一人一撞,这一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直把那四个人都击倒了。

    那四人输得算是心服口服,都一一起身准备向折知琅行礼,折知琅自怀里掏出一张牡丹银票,递在桌上,口气忽而温和许多:“弟兄们都有这样的好本领,日后戍卫,还要多多上心。这同僚之争,便少些吧。这顿酒,我请了,算我的上任酒。”

    那四个汉子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这折知琅面上虽然冷淡,可到底还是个少年,他们也乐于和这有本事的少年为伍。

    当下不肯放了他去,就攀着他的肩道:“哪有请人喝酒自己不喝的道理!来来来,看折小将军的本事,我们先干为敬。”

    那夜直到三更,折知琅才把这几人喝倒了。他有个谢衡塞给他的一瓶醉醒丸傍身,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皇帝新赐的宅邸里走。

    他一个人无拘无束惯了,突然间有了房子、仆人作为牵挂,总觉得怪怪的,又要和这些“同僚”打交道,更觉得难过,他本性说不上是寡淡还是懒惰,是很懒得这样去应付这些的。他所期望的,更是江湖风雨,洒脱一生,是与谢衡饮酒对弈的人生。

    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自此挣脱,就只能一个人禹禹独行,且自把谢衡临别时“不日相见”的诺言念了念。

    他不惯管理仆役,也就寻了三两个洒扫的男仆,几个做家事的侍女,一个老管家作罢。

    他没安排老管家着人守夜,故而一人独行回到宅邸,那宅子已经大门紧闭,他也不想敲门扰人,就兀自翻墙而入,自己打水洗漱,便要回卧房去休息,正在哈欠连天之际,却因为在卧房见到了一个人大感惊讶!

    此人约五十多岁年纪,与他一样也常在军中,精气神倒很好,只是鬓边染了白发。

    折知琅眼前一亮,却是忽而要哭了出来:“父亲!”

    来人正是他被贬谪多年的父亲,折彦质。

    折彦质素来疼爱这个中年得的儿子,见他长得英姿勃发,心下也大为感怀,却因为父亲到底要有威仪:“都这么了,我折家的孩子,哪里这么娇气?”他虽说着责备的话,眼中却一片笑意。

    折知琅自然不以为意,只急急地问他:“父亲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最近可还好么?”

    折彦质笑着拍一拍他的后背:“你小子出息啦,父亲也借了你的光,可以随意居住了。”

    他自海外吉阳军而归,自然花了不少时日,可见这旨意是早就下了的。可折知琅却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圣上说……因为我的缘故,解除了您的贬谪?”

    折彦质笑一笑,给他分析道:“自然不是因为你一个人的缘故,这其中的学问啊,大着呢。当然,圣上对你的信任也救了为父。”

    折知琅意识到他父亲要教导他一些他之前不愿意了解的事情,不免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