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过来……咳咳咳……”张着嘴，大喘了一口气，却仿佛一不小心把肺里压着的那块东西给调动了，咳得整个人都在颤动。
路遥连忙走过去，刚要把人扶起来，就被金明帝抬手示意止住了：“躺着舒服点……”
一句话说完，金明帝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累极了，待等到重新蓄足了力气，这才再次睁开。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之前您不一直都还好好的么……”
“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话到这里，金明帝便止住了：“朕特意唤你过来，是想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跟你说几句话……”
“那日在长春书院，你将自已贬得一无是处，也只当朕是看中了你这个人的身份，想要把你绑在老七的身边，日后助他稳固他的地位，可其实……朕真正看中的，是你这丫头的这个品性，这个人……“
“我跟你说遥丫头，你怕是没有想到，那日你其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起这个，金明帝似乎有些得意，可得意什么，不止是路遥不知道，金明帝自已也不知道。
他笑着，又喘了口气，才又接着开口：“若非是你说了那句‘伴君如伴虎’又与朕说了那么一番话，你那日那般亮本事，反叫朕更加想把你绑在老七身边。”
“因为朕知晓你的性子，你这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精得很，也真得很，这天下好权好财之人何其多……你啊，只要有人拿真心跟你换，你就甘愿……”
“以你的聪明，以你的才学，以你的真心，若是老七娶了你，朕日后也不用担心他无人陪，无人真心相待，无人为他出主意，无人给他温暖……”
“这些东西，就是连你爹，你哥哥他们都给不了他的……”
“可惜是你这心不在他那里……”金明帝的视线落在乖乖巧巧的半蹲在榻前的路遥身上，那双清明而又威言的眼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何况，你这丫头到底是朕打小看到大的。”
“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朕也曾抱在怀里过，干爹干爹，虽是口头上唤了个，但到底也沾了个‘爹’字，朕这辈子儿子有，却没有女儿这个福分，也算是把你当成了半个女儿……”
“是以，在你表明了自已的想法，那样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又坚决的向朕展现了你的决心后，朕就想着，罢了吧……”
“朕所求，也不过是有个人能陪在老七的身边，能够在他未知前路的时候，有人在他身边提醒他一下。”
“你既是已经愿意揽过这个责任，又何必强求着非要固定一个让你不甘不愿的身份，反而还招你一记怨恨呢。”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金明帝那看着路遥的眼神却还是幽幽的。
“
丫头，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嫁给老七，为他的皇后？只要你愿意，朕在长春书院所许你的，皆还算数，只要你路氏一族忠心相拥，亦是富贵荣华，取之不尽……”
就像是拿着散发着浓浓的香甜气味的果的人贩子，连那说话的语气，都有一种哄骗的意味。
在这个当口，面对着这么个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却还在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的人……
路遥这一瞬间，是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干爹……”
只一开口两个字，金明帝就知道了她的意思：“罢了罢了……”
那叹惜的语气，听着这次是真的罢了。
“出去吧，让程海进来……”
“您……”
路遥还欲言说几句，金明帝却是挥了挥手，一副什么都已经了然于胸的样子，她只得深深朝他施了一礼。
这一礼，前所未有的规矩，前所未有的完整。
一转身，那咳嗽声便响了起来，一下重过一下，仿佛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一样，别说是咳着的人，就连听着的人也觉得难受得紧。
路遥不敢耽搁，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
一出门，路遥抬头便迎上了皇后娘娘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她只得一阵发虚的移开视线，看向一边的程海：“海公公，皇上让您进去……”
没有听到自已的名字，原本就是被身边侍女搀扶着的皇后娘娘像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散了，脚下一软。
“娘娘。”侍女连忙将人扶住，路遥在一边看着，也忙是走了过去。
“皇后娘娘……”她想要安慰安慰，可这个时候，面对皇后的哀伤和期盼，旁人再感同身受的话，也显得苍白。
那双凤目，终像是隐忍不住了一样，滑落了一滴泪，但很快便被擦了去，看着路遥一脸担忧，甚至是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无碍，只是一时不察，脚打了下滑。”
旁边的金宸已经默不作声的替代了路遥，牢牢的挽住了皇后娘娘的胳膊，那绷得紧紧的一张脸，紧紧抿着的唇，让往日那一身的孩子气都散了，夜色下看着，甚至是还有些阴戾。
“老七，皇后娘娘这里有我，你先去换身衣裳？别着……”了凉。
后头的话还未说出口，手臂突然被人扯着，整个身子都被那突然出现的力道给带得往旁边转了过去。
正皱眉，刚要出手，却是在抬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人的时候愣了一愣，旋即反手一把将抓在她小臂上的手抓住了。
“你这一身怎么湿成这样？不是坐马车过来的吗？坏半路了？伞呢？这还有没有一处地是干的啊？到时候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一手抓着徐予安的手，一手卷了自已的袖子抬着手将那张水淋淋的脸擦了擦干，嘴上
絮絮叨叨的，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奶奶一样，没一刻停歇。
“身子骨这么弱，也不知道照顾着点自已……”原本还想要再说眼前的人几句，可他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已，一声不吭的听着，被她握着的手也被他反手紧紧的握着的样子，路遥就不忍心再说了。
尤其是在感受到那冰凉的手，微微向她传递着的颤抖的时候，一颗心就是刚刚蒸好出锅的糯米糍，软得一塌糊涂，只剩下了心疼。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她一脸无奈的妥协，本以为徐予安该放开了，可她的手松了，两人的手却还是相牵着的。
她抬眼看着他，带着疑问，徐予安却突然直接拽着路遥往另一边走。
路遥从来都不知道徐予安的力气有这么大，他就这么拽着她，她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够被迫跟上他。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养心殿的灯火都看不见了，走廊上，大殿下站着的人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徐予安还在拽着她往前走。
路遥怕等会那边有什么事她听不见，只好手臂使力，反拽着徐予安，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柔，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望着他的眼里也满是关切。
那双映满了他的杏眼是那么的漂亮，美得让他根本都克制不住那颗乱跳的心，想要拿什么东西遮住，把它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只属于他一个人。
徐予安的沉默让路遥心里莫名的有些慌，身上湿漉漉的凉意都褪却了，就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在她的琳琅小院里的葡萄棚架下，她不小心跌在了他身上时那般。
从胸腔里的那颗芯子那里传来的热度，一点点的自她身上散开，全身上下，尤其是脸皮，都热乎乎的。
是连她自已都能感觉到的那种。
在路遥思忖着要不要直接甩开徐予安的手的时候，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
“你答应他了吗？”又哑又沉，就像是一把锤子，轻轻的敲在了她有心上，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一下，又仿佛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挥舞着爪子在她心里挠了一爪子。
不动，却是酥酥麻麻的，让她脸皮都跟着麻了一下。
“什么？”连忙稳住自已那颗老阿姨的少女心，路遥懵着一张脸，根本没反应过来徐予安这话是从何问起的。
“老七……”顿了顿，压下了心里翻涌的情绪，克制的看着她：“皇上他……”
那日武考的异常，他已经知道了原因，只是她已经解决了，他便没有再过多的过问，但当今日，他得知圣上病危时，他慌了。
路家对皇家的重要性他是知道的，路遥这个人有多讨圣上的欢心，他也是知道的。
他明白，如果路家的路六小姐，不是她路遥这么个人，圣上或许再不放心，也不一定会想到要用‘联姻’这样的法子来牵制住路铭成和路家兄弟。
毕竟，有时候臣子势大要忌惮，但外戚势大，也不是件多么好的事情，但那个人是路遥。
她的性格太显而易见了，起码在圣上那个熟读《帝王术》的人面前是如此。
他想要让她嫁给金宸，不仅仅是想要牵绊住路家，而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有了她路遥，金宸这帝位，必将做到真正的无人能撼动。
因为她若为后，路家必当誓死相护，而徐家……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舍得与她为敌……
这么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不相信在今日这个关头，圣上不会重新再提。
而若是提了，他没有那日武考时那般的把握，笃定她不会答应。
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她这个人啊，看似心肠硬得连锤子都砸不开，但实际上，你只要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她就恨不得倾其所有的去回报你。
“啊，你说这个啊，我……”
话将到嘴里，远处的养心殿突然传来一阵躁动，闹轰轰的声音都已经传到了这边，仔细一听，群臣的呼声，侍女们的惊慌尖叫……像是谁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