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塌了一块，倾盆大雨下个不停，风一吹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了半宿，睡到半宿被人从床上挖起来，大夏天的，硬是生生的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像是从脚底下钻进去的，又像是四面八面都钻了进来，从脚到头，从里到外，都是凉生生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哆嗦，发抖。
马车在黑暗中奔驰着，一道道闪电，一道道雷鸣就像是挥在了马身上的快鞭，驱驶着它们不断的前进。
也像是挥在了车里的几个人脑袋里那根绷得紧紧得的神经上，每一声轰响，都是在挑拨，在再一次的拉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疾驰的马车毫无预兆的突然停了下来，整个车内的人被惯性所致，被带得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就坐在车门口的路?一把掀开车帘，问着外面的人。
海侍卫正在跟车夫说着什么，听到声音立马回头：“雷雨太大，马不肯走了。”
他们的速度已经加得够快了，可到底架不住雨势凶猛，那电闪雷鸣的，又好似要将整个天地都搅个天翻地覆一般的架势。
巨大又刺耳的声响攻击着它们的耳膜，一鞭一鞭挥打在身上的皮肉之痛也完全无法抵消得了的那种刺激和痛苦，停在原地徘徊着，垂着脑袋，耳朵一动一动的，似乎是恨不得想要遮掩住一些什么，焦躁又不安。
海侍卫和车夫都很着急，按道理说这些都是精心调选出来的良驹，又经过专人之手训练调教过的，应该不至于出现这种茬子，可它们就是停在这里，死活不肯接着继续走。
鞭子不管怎么用力的挥打在它们身上，除了引得他们更加躁动之外，依旧是纹丝未动。
路遥从路?身边往外凑着脑袋去看，刚要开口，身边有人擦肩而过，她一回头的功夫，那人就已经一跃跳下了马车。
“老七！”路遥吓了一跳。
没了马车做保护伞，原本还算干爽的人一下去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你疯了你？这么大雨，赶紧上来！”
已经直起了身子的路铭成亦是担忧：“七殿下，雨势太大了……”
劝慰的话才开了个头，那头的人已经甩开了海侍卫的阻拦，置若罔闻的直接跑了。
那架势，就跟疯了一样。
雨势过大，加上天还没亮，根本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前头的人影就不见了。
“爹，我跟上去瞧瞧。”路遥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也没管路铭成他们应不应，直接就跳下了马车。
路子豪紧随其后。
“大哥，你跟海侍卫先处理，好了就赶紧跟上，我先追上他们。”路辙直接从一旁提了剑，匆匆说了一声，根本没敢耽搁。
平日里看着软唧唧，多走三步路都得喊累的人，这会跟上了发
条似的，路遥好一会才追上人。
抢跑到跟前，一把将人手拽住了，这才算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才束好的发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一张脸苍白如纸，就连那唇上的血色也都褪了个一干二净，与其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双眼睛格外的红。
被她拽住的时候还惯性的往前冲，像是只发了狂的野兽，下意识的就要把拦到跟前来的人给掀翻了，好在路遥早有提防，拽人的时候手上用了几分力，将人钳住了。
金宸想拽开她，可是紧闭着嘴一声都未吭，只直接用动作去表达他的意思，却被路遥呵住了。
“等会！”
厉声呵止之后，路遥直接倾身，将他吸了水死死的贴合在身上，绑住了脚步的下摆挽了起来，和后摆一起卷在了腰上，系了一个结。
“好了。”做好一切后松开了人，尔后在金宸面前蹲了下去：“上来。”
身后站着的人没动，路遥回过头看他一眼，视线在他膝盖上扫了一眼，冷着一张脸，带着怒气：“你不是一直跟我强调你是皇子么？这世界上哪有这么狼狈的皇子？别等会让你爹看见你反而被你气到了。快上来，我用轻功带你过去。”
见金宸依旧不动，路遥只得又催了一句：“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
身后的人这才动了，趴在她的背上，明明瘦瘦小小的一只，好像他这一压都能够将人给压垮了，她却是一下子就背着他站了起来。
耳边细细的声音传来，被雨声打乱，几乎是跟雨融到了一块去了，路遥却听得清楚。
咧了咧嘴，一双眼睛弯着笑成了月牙，语气肆意又透着一股狂劲：“别客气，你六哥说了护你一辈子，就铁定护你一辈子。”
路遥背了金宸一段路，被后追来的路子豪和路辙赶上了，最后直接由路辙接手把金宸背了过去。
甫一进宫，明显就能够感觉得到整个宫里的气氛跟往日完全不同。
那种处处流露着压抑和像是一把被拉到了极致的弓箭一样的紧绷的感觉是那么的明显，好像随便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触发万箭一样。
一路走过遇着的人，无一不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小心翼翼的。
金宸几乎是刚一到养心殿门口就被候着的人给迎了去。
一进去，那厚重的殿门就重新关上，将那里头的光亮全都锁在了那里。
殿外，皇后被身边的宫女搀扶着站在那里，虽是还能维持一国之母的威仪，可是那张脸上，却是苍白一遍，往日里总是含笑，威严又不失慈爱温柔的眼睛，一点情绪都无，仿空是抽了魂一般的空洞。
而金羽则是站在殿门的另一侧，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正悲伤着，脑袋微垂着，大半边脸都隐在了黑暗中，叫人看
不清脸上的表情。
路遥眉心拧了拧，总觉得今日这温柔儒雅的五殿下，给她的感觉不是很好。
或许是被气氛渲染导致，所以感觉有些偏移，失去了准头。
她总觉得，这个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的人，看着……莫名的有些阴郁。
眼皮跳了跳，正欲收回目光，却是跟那边冷不防抬眼的人对了个正着。
大概金羽也没有料想到会跟路遥的视线对上，眼神有片刻的怔愣。
路遥心头却是有什么东西落了落，她走过去：“五殿下，可还好？”
一如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的相撞那一瞬，她这句话出口，他脸上的表情又怔了几秒，尔后就像是在思考着她这话，在反问着自已一样，眼里流露着一种迷茫。
虽是转瞬即逝，可还是被路遥捕捉到了，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那方的人却是已经回过了神，勉强的扯了扯唇角：“尚好。”若非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苍白，单就听着他这还算稳定的语气，还真担得了他这一声‘尚好’。
“倒是母后，虽瞧着还能在这里守着，那心里只怕是早已经没了主意，不过是因着皇祖母忧心过度昏了过去，在这强撑摆了……”温和的嗓音里满是担忧，话音一顿，他侧过头看向路遥：“母后向来喜爱你，你多劝劝她。”
劝？
在这个时候让她劝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尽管路遥在她爹那里已经听到了‘病危’二字，可总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太突然了。
明明还年轻，明明看着身体还健健康康的，还在叮嘱着她武考考好点，许着她奖励，还在故意吓唬威胁她……这样的人，就算是生病，再严重，不也是卧几日床吗？怎么可能真的危及到生命的程度。
但金羽这话里的意思，却明显是就是今晚的事。
怎么就突然毫无预兆的发生了这样的事？
路遥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宫门再次打开，旁边站着的皇后和金羽几乎是第一时间围了上去。
开门的海公公略略躬身，却是看向了站在外围的路遥。
“六姑娘……”
周边的人都殷切的盼着，在皇后和金羽俩人跟前，路遥只当自已是个局外人，咋一听到自已的名字，路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懵着脸愣愣的抬头看去，见到海公公在向自已招手时，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皇上想见您，您随奴才进去吧。”
路遥点头，跟在了程海身后，在经过金羽的时候，侧头的瞬间看到他脸上那一脸的愕然，还有眼里不经意流露着的难过，一时间竟是有一种，像是抢了别人家孩子的玩具的心虚。
在她进去后，那张宫门未曾像适才金宸进去时那般立马就关上。
路
遥才往前走了不过两步，看着前头披头散发，罩着件外衣，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活像是刚从哪里捞上来的水鬼一样的人，路遥连忙快步走了上前。
“老七……”开口的声音不自觉的哑了嗓子。
就像游走的魂魄被这一声唤回了些许的神智，机械的走着的人，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双目猩红，眼皮肿胀，差一点眼泪就掉了下来。
“六姑娘……”路遥刚欲要开口，海公公就在身后唤了一声，似是在催促着，她只得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危’这两个字太过严重，还是一路走过来被气氛渲染的，在路遥走进去，一眼看到龙榻上躺着的人的时候，明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她却真从金明帝身上看到了一种，久缠病榻的骨瘦如柴的感觉。
明明是俊朗儒雅的美大叔，干净讲究了大半辈子的人，此时就像是被人乱砸了一通的风车，呼吸之间，胸膛里，喉咙里，是漏洞破风般的响声。
“来了啊。”她还没来得及喊人，躺在龙榻上的人却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扭过头来看到她的时候，那张灰败的，只差没有将‘油尽灯枯’这四个字印在上面的脸让路遥的鼻子一下子发酸。
眼泪没有掉下来，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是真心实意，真真切切的难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