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逐鬼 > 第十二章 夜至(二)
    大腿肌肉带来的沉重负荷已经快要超越吉木的极限了,眼前这条漆黑的甬道仿佛永无止境,他就像站在一条直线的中间,进退两难。

    当疲劳到达临界点的时候,他因为发力不够,又再次踩在苔藓上滑倒了,好在屁股着地的瞬间,吉木稳稳的用双手蹬住了石面,可正当他想要缓口气的当口,令他汗毛倒竖的事情发生了,他感觉背上像是坐了个人似的,后背登时失去重心,整个人仰面倒地,沉重的包袱滑到他喉咙位置,像是冥冥中伸出的手,用力扼住他的脖子往下拽!

    扑通!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令他丧失理智,砭骨的水流不停涌入他的口鼻,身上宛如压着巨石,令他动弹不得,他的身子还在往下沉,死亡如跗骨之蛆般啃噬着快要消耗殆尽的体力、精力。

    迷迷糊糊间,他蓦地听见,缠在腰间的镇妖铃发出细微响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如疾风怒号,又若电闪雷鸣!

    随着这一变故,他感觉身上压着的重量陡然间变得轻快无比,整个人宛如一片轻鸿,呈急速上浮的状态。

    火把仍旧停留在石墩上,摇曳的火光正在向他挥手,他便使出仅剩的力道,踩着水不断上浮,直到沁人心脾的空气再度涌入他的鼻息间,内心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应声断裂,他最终一屁股坐到了石墩之上,双眼无神的看向幽深的黑暗,愣愣出神。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可怕记忆一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左右摇荡了数次,扒开塞子,只是放到鼻尖处闻了闻,清冽酒香宛如一股热流奔向四肢百骸,虽然他很想在这个时候喝上一口小酒,用以驱散周身的凛冽寒意,但他清楚,一旦酒精麻痹了小脑,要想走出这道鬼门关,可就当真是难如登天了。

    趁着身体微微回暖,他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蓦地发现,背上轻巧得宛若无物!

    他反手摸去,一颗心登时沉入谷底,那邪门的‘三牲’,不见了?是了,一定是刚才镇妖铃斥退了邪祟,包裹也随之滑落至水底,他才有力气浮上来!

    正在这时,他看到离他右手边一米多远的位置,断断续续的往上冒着泡,吉木正疑惑间,顺势将火把举过去,瞪大了眼睛,只见冒泡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像是如沸水般升腾起密集的水泡!

    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冒出来,是绿眼白毛的妖怪吗?吉木早已冷汗涔涔,他下意识的往后移步,险些又栽入水里,突然,咕咚咕咚冒着泡的水面,异常安静下来。

    水面晃荡着的涟漪反射着孱弱火光,像是即将被敲响的警钟!

    空寂山涧,登时响起一阵清越激昂的铃音。

    那个铃音好像不停在吉木耳边呱噪道,”往前走啊,愣着干嘛,再不走,再不走的话,你就会死!”

    会死!

    死!

    ……

    县城,医院。

    沉入夜色中的医院宛如散发着幽深光幕的古堡。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过道里来往穿梭,像是勤劳搬运着食物的工蚁。

    韩若芸有着早睡的习惯,加之疲累所致,让她更早的进入了睡眠。沙马友拉几乎从下午的熟睡中,就没有再醒来过,夏彦问过医生,解释很简单,点滴里有安神试剂,这种病人还是要一步一步来,太过刺激的药物会起反作用,循序渐进方为上策。

    但是,医生仍然没有对沙马友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病例诊断。

    “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了……”夏彦内心很烦躁,他回忆起那三个月类似禁闭的住院治疗,白的反光的墙壁会给他一种冷漠感,呼吸机工作的噪音,更让他觉得无比孤单,对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感到孤单的时刻。

    “去看看桑朵吧。”内心里有个声音提醒着夏彦。

    桑朵病房里的灯,据说彻夜亮着,从门上装着铁条的窥视窗口往里看去,桑朵已经被缠在束缚带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听护士说,这是桑朵主动要求院方给自己套上的,而且一过9点,房门连同窗户一同自动反锁,即使夜游症犯了,桑朵也没有性命之虞。

    面色苍白的桑朵给夏彦的感觉,就像是一朵躺在温室里的格桑,这朵会在夜间绽放,在白天枯萎,绽放时,百失色。

    夏彦摇了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再过一个多小时,住院部将会变得更加冷清,宛如住着活人的停尸间。

    7年前的今天,另一个医院做出了让人震惊的诊断,但就目前来看,桑朵很安全,一阵倦意袭上心头,夏彦有点想念洁净旅店里的大床了。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旅店房间里,他选择的是采光良好又靠窗的房间,窗户一打开,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医院,他推开窗,好让凉爽的夜风透进来,这时,慵懒的躺在床头柜上的座机响了,夏彦提起电话。

    “喂,请问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电话那头是个甜腻的女声。

    啪!

    夏彦摔上电话,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想,一定是旅店把房客的入住情况提供给了地下xx,然后从中抽成!

    “看似干净的旅店,也隐藏着阴暗肮脏的一面呐。”夏彦如是想到,其实说穿了,人不也一样吗,在他经历过的几次灵异事件里,哪次不是人心做鬼呢?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夏彦脸上,他的身子快要陷进床里,眼睛也越变越小,强烈的睡意突然袭来,他设了一个10点的闹钟,然后闭眼小憩片刻,毕竟,桑朵的事情,他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很快的,夏彦在充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上,睡着了。

    无月之夜,黑云高悬,星星在襁褓里眨眼,欲望的霓虹横亘在这座小县城里。时间,一分一秒往前推移。

    可夏彦设定的闹铃,终究没有响起,手机残余的电量已经奉献给了待机。

    也不知睡了多久,夏彦被划破天际的闪电给惊醒了,他下意识看向窗外,飘散着零星灯光的医院宛如肃杀的鬼城!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拿起手机看时间,久未亮屏的手机像是跟他开玩笑似的,显示着电量不足!就在这时,他蓦地瞥见,那间属于桑朵病房的灯,熄灭了!

    不仅如此,过道走廊里零星散落的孤灯,宛若呼吸般微微闪烁了数次,可怜的钨丝灯像是烧红的烙铁般,最终黯淡下来。

    “糟了!”夏彦夺门而去,柜台前打盹的老板感觉一阵风从身侧飘过,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做着未完的梦,梦里,他好像拿了一手好牌,口涎顺着肥大的嘴唇缓缓滴落在地,像是不停转动的秒针,提醒着夏彦,要快,要快!

    一辆绿皮出租车从夏彦身侧划过,留下了一条悠长的红色光影,闪烁着的路灯发出电线短路时的碰火声,他强压心头泛起的异样感,推开那扇如想象中会发出吱呀一声的铁皮侧门,然后往内看去,住院部宛如横亘在黑暗中的阴森古堡。

    左边看守室传来绵长悠远的打呼声,机械式的频率给人一种时间定格的错觉。夏彦快步往前,时明时暗的灯光将横斜在园里的树影斑驳成踽踽前行的生物,它们仿佛和夏彦踩着同一步调,争先恐后的涌入这座住着生鲜活人的停尸间!

    当夏彦正准备右转,跨入楼梯间的时候,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道狭长黑影从左侧急救通道里闪出,还没等他转过头,黑影已经消失,可奇怪的是,右侧的门,在夜间是锁着的,也就是说,黑影抢在他进来的瞬间就溜了出去,或者,它压根就没有出去……

    这时,他听到底楼柜台位置,响起了类似充气的嘶嘶声!

    夏彦屏息凝神,借着频繁闪烁的灯光,向柜台看去。

    那里隐约坐着一个白衣护士,看样子今天轮到她值夜班,让夏彦奇怪的是,她背着柜台,低着头,护士帽几乎要从她的头部滑落,然后,他听见了某种液体滴落在地的声音。

    啪嗒、啪嗒!

    突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笑声,底层大厅里的灯光瞬间黯淡下来,从透明玻璃门外映射进来的树影,直直拉倒对面墙上,风声呼啸,它也随之摇曳不定,约莫过了三秒,灯光再次从头顶泛黄的灯罩里射出,几只蚊蝇尸体亦被灯光无限放大,在光洁地面投射出巨大黑影,夏彦把目光转向柜台,刚才背对他坐着的白衣护士,不见了!

    直觉告诉夏彦,这不是某个恐怖爱好者的闹剧,他决定先到柜台一看究竟,可还没等他移出几步,灯光再次熄灭,冰冷的大厅再度被黑暗笼罩。

    这时候,他听到前方传来一些细微响动,就像是光着脚踩在瓷砖上发出的声音。

    “谁在那里?”

    空寂大厅里响起了一阵清冽的泛音。

    电线里擦出的电光再次激活了灯泡,但明显没有先前那么亮,夏彦已经把F92紧握在手,昏黄的光幕里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孩,他背对着夏彦,蹲在柜台外侧,灯光交替闪现,等到冗长黑幕再次亮起的时候,那个孩子突然出现在夏彦正前方!

    冲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