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注意你的言辞，医者父母心，你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话，我系怕也容不下你了！”
“你！”李群像一只憋红了脸的猩猩，发狂似的从座椅上跳将起来，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把手摔向实木桌上，登时发出一阵闷响。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但这个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两位，先看看这个好吗？”夏彦从兜里拿出警官证，学着李群的模样往桌上重重一拍。
办公室内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不好意思了，夏警官，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已经身居要职，失礼失礼。”主任将警官证粗略的过了一遍，随即毕恭毕敬的交还到夏彦手中，表情有些难堪的朝黄玉梅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李群的脸忽的转为青灰色，谄媚的搬来自己的座椅，像只哈巴狗般低着头颅，赔上两句不是。
“算了，算了，我只是想了解下，阿约桑朵的情况。”夏彦讨厌和变色龙一般的人物打交道，故意摆上一副臭脸。
“我们两个，正是他的主治医师，您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只管问便是。”主任显得很有职业素养，又向李群作了个眼神，示意他把阿约桑朵的档案与病例一并拿过来。
“桑朵是个很好的姑娘，其实吧，她的病，极有可能是心病引起的。”主任继续说道。
“怎么说？”
“她患有罕见的‘频发性夜游症’，其实不能叫‘频发’了，应该叫‘必发’。”主任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沮丧，看来多年的治疗并没有减缓此症的发作。
“夜游症？”夏彦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经历，所以对这个并不陌生，不过，记忆里的确有两次非常危险，甚至可以说，差点因为这个症状而丢了性命。
主任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和李群一致认为，她曾经历过某种令她无法接受的遭遇，以此为病根，她的颅脑才会一到晚上，就拼命分解生成大量多巴胺，使她本该处于休眠状态的机体，又再次异常兴奋起来，所以……”
“安眠药也不起作用吗？”
“安眠药只针对有意向进入睡眠的那一类人，而桑朵潜意识由分泌过多的多巴胺控制着，显然不在作用范围内。”主任停顿了数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好让夏彦听得明白。
“到了桑朵这个地步，唯有实施脑部手术，切除一部分前脑基底神经节，才能够做到减小多巴胺的传递与分泌，从而使她回归正常生活。”
“对了，他的家人，对于这个手术的看法是？”夏彦不自觉的按压了数次头顶的小凹陷，那个位置，也曾在数个月前动过一次莫名其妙的手术，并且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态度很坚决，据说，这种症状在他们那个荒蛮村落，被理解为-邪降。”这是他从阿约日木口中听来的，他自然认为这是一种荒诞偏颇的说法，所以陈述事实的时候，脸上难掩一丝鄙夷神色。
邪降，这个词语对于夏彦来说很陌生，或许吉木尔甲会知道得更多，夏彦看了看时间，接近三点了，想要在今天赶回去已经不现实，况且，韩若芸和小男孩的状况依旧不容乐观。
“这个手术的话，有什么后遗症？”
主任以手托腮，大概是觉得医学跟科学本就是一路，未知的东西，你只能凭借仅有的知识去揣测去推断，就像‘空间虫洞’、‘空间泡沫’一样，只是推断而已，所以他不敢断然说后果，但他还是出于医德，在斟酌了片刻之后，给出了最为可能的后果：“她以后可能都会活在恐惧之中，无法自拔，无法克服，恐惧将如影随形的伴随她一生。”
多巴胺这个物件夏彦还是有所耳闻，人在吸烟后，神经突触之间就会产生多巴胺这种‘递质’，它能使人兴奋，也能使人战胜恐惧，就像吸食毒品一样，会使人上瘾，也同恋爱一般，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刚才你们抓住我的意思是，桑朵家人至今还没有把这笔手术费用递过来，对吧？”
这时候，李群不知好歹的截过话头，说道：“何止这次啊，这一个多月的住院费、看护费、伙食费、治疗费等等一系列的费用，她家都还欠着呢，我……”
“闭嘴！”主任怒喝道，“我已经向上级请示过了，这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对于研究人体神经机能，有着划时代的意义，所以经费也由上级批下来了。”
“好啊，什么狗屁经费，我看你是自掏腰包，不亦乐乎！”
“你！”
“好了！”夏彦觉得拍桌子这项技能对于不太冷静的双方，应该很管用，于是顺势扬起手就往桌上一拍！
对于主任，夏彦是极为尊敬的，所以他拍桌子的瞬间，只怒目圆睁的瞪着李群。等两人稍微缓和下来，他继续说道：“好了，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楼上有我两个朋友，还请贵院多多照顾。”
“即使他们不是你的朋友，我们也会悉心照料的，放心吧，夏警官。”主任面露和善的表情，向着夏彦伸出一只手。
“谢谢。”
两人握过手后，夏彦便拿着桑朵的档案回到了二楼病房。
而此时，韩若芸已然转醒，但脸色并不好看，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看着先前扣动扳机的手，愣愣出神。
小男孩也输完了液，蜷缩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夏彦小心翼翼的移步至韩若芸的床前。
夏彦的话如石沉大海，无声的空气显得过于沉闷。韩若芸只是轻咬着下唇，颤动的睫毛掸着温柔的眼睛，如双瞳剪水，她微微抬头，欲言又止。
“对了，你饿了吧，要不要我去买点东西……”
谁知话还没说完，韩若芸突然向前一倾，双手环抱着夏彦腰部，身体微颤，像是在轻声啜泣，又似呢喃：“学长，我、我杀生了吧，我给你添乱了吧？”
杀生？如果她的意思是指开枪击晕了开始尸变的阿约日木，那根本不算杀生，反而是一种救赎。夏彦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第一次主动被女孩子抱住的感觉（其实第一次应该是被尸异化作成的颜沫抱了，但那种恶心的记忆，留它作甚。），让他有些窘迫，更让他不知所措，脑子里像是充满了。
他下意识的抚弄着韩若芸金色的发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磕磕巴巴的挤出一些话，“嘿，听着，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救了他们，再说了，已故之人，本就该堕入轮回，而不是继续伤人，即使你不开枪，我也会的。”
“可我还是冒犯了它吧？”
韩若芸俏脸微红，像是意识到某种微妙的情愫在狭小的空间里升腾，她赶紧放开双手，把脸侧过去。
“如果说这就算冒犯的话，我已经万劫不复了吧。”夏彦想起在古墓中对着那具绝美的尸体，送出的那一刀。
“谢谢。”韩若芸双手合十，默默的念起了祈祷文，表情里带着愧疚、虔诚，但更多的，是温柔。
傻妮子，夏彦没办法不被这样一个少女打动，你从娘胎里嗷嗷降世，每时每刻都在名叫世界的大染缸里泡着、侵染着，总有一天，你只有对这个世界妥协、所有锋芒将被吞噬一切的黑暗打磨干净，你不得不收敛爪牙才能让自己活的更好，你也必须对所见所闻保持淡漠，戴上你的面具，伪善得连镜子里的倒影都让你觉得比你自己更加真实。
但是，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一种人，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她没有被世界打磨得圆润淡漠，而是天真的想要和世界和平共处，对所有的一切温柔以待，哪怕有时候会被世界的菱角割伤，也在所不惜。
夏彦觉得，韩若芸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但他希望将来能与她同行，这不能说是喜欢，或是更高层次的爱，同时也不能说是友情，反正，这种莫名的情愫，会缠绕他很久，很久。
愣神了好一会儿的夏彦，终于从异样的思绪里醒来，他默默的走到阳台下，翻看着桑朵的档案，试图从中找到她父亲死亡的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他毫无所获。
他合上档案卷宗，不抱任何希望的翻开了医疗卡，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桑朵每次就诊的时间与病情诊断，突然，夏彦看到了一则来自其他医院简短的诊断报告：夜游症、并于发病时间里有过数次自残情况，借此，本院请求将其移交精神病院作进一步观察。
这则病情诊断在卡的最后一项，时间年份要追溯到7年前，也是桑朵最早一次进行诊断的时间，这说明桑朵病情初期，有自残的经历，而且她的病，并不是天生的，如果顺着这个时间，往前追溯的话，说不定就能调查出导致桑朵患病的最初诱因！
主任不是说了吗，桑朵的病有可能是某个解不开的心结所致，夏彦仔细一看准确时间，登时汗毛倒竖，时间，正好是7年前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