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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阿顾的老师傅好像习惯了其他人对他的这种议论，面色不改，干柴般的手臂一瓢一瓢地往锅里添汤，动作颤颤巍巍的。
韩昏晓甚至有些担心阿顾那瘦弱的手臂会不会被一瓢水压断。
“这个老头根本不会做菜啊，做汤水滚一遍都嫌老，这锅水都滚了七八回了，这鱼汤做出来没法吃啊……”
“这道菜汤做成这样，要改也很难了啊……”
周围仍是议论不休，舆论一边倒，几乎都是在严重怀疑阿顾的做菜水准，以及对楼心月李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揣测。
李有余跟李有年两人面色都是阴晴不定，只有李掌柜看上去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开始品起了茶。
刚才还一脸淡定的苏放也有些急了，压着声音跟韩昏晓抱怨，“这李掌柜该不会不是疯了吧，哪儿找出这么个破老头来，搞了半天鱼都不杀。我看他等会干脆把那条活鱼倒进汤里得了，整个菜就叫活鱼汤。”
“活鱼汤啊，嗯，你别说名字还蛮好听的。”韩昏晓打趣道。
苏放摇头，“不跟你开玩笑的，这菜要是弄不好，可能要便宜李有余了。”
“你是说，李有余会倒打一耙？”
“倒打一耙？什么是倒打一耙？”苏放一脸疑惑，摆了摆手，“我估计李掌柜原本是要借这道菜来扬一扬楼心月威风的，一俊遮百丑，也就自然堵了拿不考刀功说事的那帮人的嘴。可这道菜要是做不好，底下的人意见更大，李有余马上就能以安抚各位师傅为由头重提考较刀功的事了。”
“哎？这么一想，还真有点你说的那个什么倒打一耙的味道。”苏放挠了挠头，“本来以为这李掌柜是看出了他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故意通过刨去刀功考较环节以求一碗水端平。现在我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向着谁了……”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李有余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开始那种得意。
“最好别考刀功。”
“知道你跟那李有余有过节——不过这刀功考不考跟你又没多大关系，要考都考，要不考都不考，大家都是公平的呀。多一个展示厨艺环节其实也不坏。”苏放小声道：“哎哎，韩老兄，你刀功怎么样啊？”
韩昏晓随手端了一碗泡好的茶水喝了，“我这么跟你说吧……”
韩昏晓刚想说还行还行敷衍过去，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灶台上的一柄菜刀——
擦。
光刀柄就有小半个胳膊那么长，刀脊看起来得有个大拇指头那么厚。别说切菜了，韩昏晓掂量掂量以自己目前这个小身板，能不能把刀正常提溜起来还是个未知数啊……
这楼心月的菜刀都特么这么剽悍的么……家里有矿么，好好的菜刀要做那么大干啥……
“哎哎，问你呢，你刀功咋样啊？”
“嘘——”
场内忽然再次安静了下来。
韩昏晓正奇怪，自己这一声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好像要杀鱼了呀……好大的火啊……”
“咦？这是……”
阿顾快速拉动着风箱。
木柴燃着大火，烧得锅底通红，整锅汤剧烈翻动，喷出一团一团水汽，阿顾的脸庞在那一团团水汽中，被火光映得一片铁红。
韩昏晓十分确定自己喝的是茶而不是酒，但那一刻竟有些微醺，周围燥热，像是在澡堂里。
阿顾把鱼从水盆里取了出来，那鱼原本在水盆里上下窜动十分活跃，可一到了阿顾手里竟然一点也不挣扎，软趴趴地被放在了案板上。
阿顾提起了刀。
那么厚重一柄大菜刀，这瘦老头拿着，竟好像毫不费力。
恍惚间，阿顾的刀亮了。
韩昏晓只看到刀亮了那一下，明明白白的一下。
接着。
鱼鳞铺在案板上，鱼杂碎落在鱼鳞上。
火灭了，火光钻进了锅底。
汤停了，一条鱼静静地沉在汤底。
阿顾的刀放下了，刀光敛进了鱼里。
周围一下子凉了下来，韩昏晓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光是韩昏晓，周围的人都被阿顾刚刚杀鱼的速度和手法震惊到了。
去鳞，开膛剖腹，取出内脏。再好的厨师完成这一系列工作至少也得个一分钟吧，可阿顾只是把鱼往半空一甩。
一刀便完成了。
也许阿顾在刚刚那一瞬间划了很多刀。
不过在韩昏晓看来那柄刀只亮了一下。
这就……结束了？韩昏晓回过神来，看着那一锅淡青色的汤水，锅底的鱼一动不动，汤面上几片葱颤颤悠悠打着转。
气氛尴尬起来。
场内有些师傅开始窃窃私语。一方面惊叹这个阿顾的杀鱼手法刀法高超，另一方面也在说虽然刀法很快，可这样一条鱼囫囵扔进汤里，这种鱼汤的做法太简单。
的确，鱼汤关键在于汤，杀鱼杀得再出神入化汤做不好还是功亏一篑，甚至有故意炫技之嫌了。
阿顾不知什么时候提来了一壶酒，他把酒轻轻地放在了鱼汤旁，手似乎有些抖，酒壶跟铁锅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叮咚”
接下来的一幕，韩昏晓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那条鱼动了。
那酒壶与锅的叩击声像是敲开了鱼的生命之锁，它甩了一下尾巴，挥了挥鳍，抖了抖身体。
从鱼的尾巴，背鳍开始，鱼的身体缓缓绽开，鱼肉变成了一条条银丝般的细绺，伴随最后那一抖，流苏般在整锅汤中散开，伴随水纹上下浮动。宛如盛开在古井中的一朵曼珠沙华。
阿顾此刻才将灶台上各类调料一一撒入锅中。
香气一下子四处逸散开来，光闻着都觉得鲜美至极。
周围的人都瞪直了眼睛，一个个显得失魂落魄。
李掌柜轻轻拍了拍手，将众人拉回了现实当中，他满意地对阿顾点了点头，“你给诸位师傅说说这道菜吧。”
阿顾点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诸位师傅，这道菜叫活鱼汤。活鱼汤，关键在一个活字。是要把活鱼捞出，迅速去鳞，开膛破肚，同时将鱼肉切成龙须状，抛进热水里。刀法只要够快快，鱼虽没了脏腑，但一息尚存，仍会在在温水中游弋不止，此时升高水温，撒入各色瓣，五彩香料，鱼游开，鱼停汤成，香气四溢，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也是我楼心月的几道秘菜。”
按道理说，厨师对自己的绝活菜一般都是秘不外示的，但阿顾却将这道菜的做法清清楚楚地讲了出来，毫不吝惜。一般敢这样做的，都是有极大的自信，即便别人知道怎么做也无法复制。
就像名家书法，就算明明白白放在旁人门前，一般人也无法复现。
阿顾显得有些惆怅，“老了，刀没以前快了。”张了张嘴，他欲言又止。
李掌柜笑道，“本次悬赏是要诸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我楼心月自然不能亏待大家，一道活鱼汤的做法就此送给诸位。”
场内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师傅各自都没了声音。
苏放吐了吐舌头，“这菜还真叫活鱼汤啊……”
李掌柜冲阿顾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接着朗声道：“诸位，厨艺比试马上开始，请上来抽签吧。李某多啰嗦一句，本次比试，不考刀功。”
有了阿顾刚刚那一道活鱼汤，场内再也没人对不考刀功一事多置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