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坤没想到周可馨趁老太太在席，便说这些话，忙道：“娘，别听那丫头胡扯。我先扶您回房歇息吧。”
连生道：“不忙，申慈母，我见你两目青盲，不能视物，应该就是这十来天的事吧？”
冯氏停下脚步，说道：“后生，你是大夫？”
“不错，申大人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开个方子，令慈三五日内，便可复视。”
卢登锋在一旁感觉不妥，说道：“申大人，几个黄口小儿，能懂什么高明医术？老太太的眼疾，已请颍州十几名名医瞧过，遍治罔效。”
周可馨道：“连生可不是一般的大夫，他是圣女教大医王，名副其实的药王菩萨。”
“什么？”申坤大吃一惊，“上个月朝廷才处死五六位自称药王菩萨的僧道方士，今天又冒出个药王菩萨！”
周可馨笑道：“天命所系之人，岂能轻易被处死。连生，你将铜牌拿出来给申大人瞧瞧。”
连生心中奇怪：平时不是最不喜欢我把铜牌拿出来的么？今天倒好，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不知周可馨耍的是什么诡计，便依言将铜牌递给申坤。
申坤接过铜牌，上面果然有“药王”两字，见东西是古物，后世难以仿造。卢登锋也拿过铜牌仔细看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无法将连生与药王菩萨联系在一起。
冯氏见两人都不说话，便道：“这个世道，想趁童谣的便宜，打着药王菩萨旗号图谋不轨的人不少，我看倒也简单，叫他开个方子，一吃便知道真假。”
申坤听得有理，说道：“连生，那依你看，家母眼疾是因何而起？”
连生道：“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这个不孝之子。”
“胡说八道！”卢登锋听后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再嚼舌头，我马上杀了你。”
“诶～，卢将军，让连生把话说完。”冯氏面色铁青，却沉着性子道，“我家坤儿别人不知道，要论孝顺，我这个老太婆还没有能挑他理儿的地方呢。”
连生平静地说道：“慈太，请听我细细道来。您这个病，是食参过量所致。我刚才见桌上摆着一碗参汤，却不知申大人在鸭肉煲中也放了不少人参，大概是他知道您爱吃鸭肉，心里想着为您益气补身，不想倒是害了您。五脏六腑之精，上输于目，您就是因为食参过量，气机遏阻，清气不能上蒸，精气不能上注，故盲也。”
申坤道：“家母体弱多病，如今年纪大了，我才想到多给她进补人参。恕本府见识鄙陋，倒没听说过，吃人参还能吃出病来的。”
“人参虽好，却也不是随便能用的。令慈年高体弱，不纳大补，内燥郁结。食参过量又影响了食欲，普通饮食的调理之功失职，病便急至，是以我断她的眼疾是十日之内的事。”
“依你看，当如何医治？”冯氏忍不住问道。
“简单。《内经》云：‘益者损之’，可用食疗法，日服梨汁一碗，使大便日利二至三次。几日内，两目即能见物，服至一月，两目复原，能察秋毫矣。”
卢登锋笑道：“一听方子，便知道你不过是个信口雌黄的江湖郎中。申大人遍请名医，不知道开了多少高明的方子，都不见效，一碗梨汁，竟然能治愈？”
周可馨拿回药王菩萨铜牌，说道：“申大人，素闻您有孝名，是怕连生治好了令慈眼疾，坏了名声吗？”
“放肆！本府孝顺家母，只是尽儿子的本分，岂是图什么虚名。来人，即榨一碗梨汁，炖热后为老太太端来，我倒要看看，童谣传唱的药王菩萨，究竟是神还是鬼。”
连生道：“忠孝二字，自古以来迷惑多少自命不凡的聪明人。”
“此话怎讲？”申坤道。
“‘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世人不知‘色难’之理，为其父母置办华衣锦服，甘旨厚味，以为将天下最好、最贵的东西呈给父母就是孝，却没有真正为老人家的心思想一想。孝之大者，乐父母所想，继前人之志。我想，令慈绝不愿看到他的儿子，为图忠孝名节，而做出不利于颍州百姓的事情。”
冯氏道：“若照连小友说来，我儿日夜不息，擦枪喂马抵抗义圣军倒是错了，要放你们进城，背叛朝廷，却反而是忠孝么？”
连生道：“申大人，敢问你为官的目的是什么？”
申坤道：“当然是为民请命，造福一方。”
“那么，你为官十数年，可曾真正为民请命，造福一方了？”
申坤心里一沉，自己曾上疏百封，恳请兴修水利、高筑城墙、减免赋税、放宽刑法，无一不被皇帝痛骂打回，在颍州任上，还被欢睦问“你究竟在做谁的官”而降职罚俸。
连生见申坤不语，又问卢登锋：“卢将军可曾一申大志乎？”卢登锋也默然不语。
连生道：“外派地方的大员，被称为‘父母官’，不是说他从此就成了百姓们的父母，要百姓们去孝敬他了，而是他须待百姓如自己亲生父母一样，乐其所好，从其所志。这才是孟夫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真谛。以孝养父母之道，孝养天下百姓，则天下太平。反之，以百姓为刍狗，吃干榨尽，天下焉能不反？”
连生见申坤、卢登锋面露惭色，接着道：“我连生一介匹夫，率一千兵马入定阳，如今已有十万兵马驻扎颍州城下，两位何不想想，百姓，我们的父母其所乐乎？其所志乎？他们誓要摧毁无道之君，恢复天命。你们是要跟着靖国朝堂上脑满肠肥的道德之贼，还是顺乎民心，实现中正理想，真正为民请命，造福一方？”
周可馨见连生义正言辞，句句不让，用申坤、卢登锋他们每日诵读的孔孟经典、忠孝之道，道破两人平日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堂上沉静良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