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嬅甫一踏进殿门，便惊觉烁川的新晋太后与先前大相径庭——若是说当初的君后是极为威严，现下的太后便是多了几分恬然，颇有陶公的“悠然见南山”之韵。
太后见帝嬅到了，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颔首，淡然一笑:“帝姬。”
帝嬅回以浅笑。
“近日里的事儿颇多，耽搁了些时日。哀家早就想与帝姬你叙谈一番，奈何这后宫无主。本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却不得不管理这些琐事。”话落，烁川太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无奈。
许是她毕生所恨已了，本该令人仰视的太后，现却更似世家里德行端庄的大家闺秀。
不过也是，本是世家人，当有世家骨。
帝嬅接过怜儿奉来的茶——瓷白的杯与黄绿的茶水，极尽的简朴、素雅。
她微抿了口，嘴里只剩下这恰到好处的花香。
好茶，她不禁称赞制茶之人几分。
烁川太后见帝嬅饮了茶，又不由地提着紫砂壶的提手，为自个儿沏上了一杯:“这花茶乃是哀家未入宫前极为钟爱的物什。曾为了其中以为水仙，向南而寻。可惜宫里人不好这些，哀家也少有机会再尝。可如今无了顾忌，再尝这茶，却觉着比之先前少了几分该有的味儿。”
帝嬅细细听着，不赞一词。她又如何不知，这少的味儿是当时品茶时的心。一如她好吃，如今却对当初钟情之食也无大兴趣。不过是年岁长了，心眼长了。当时景，当时物，当时人，早已是是是非非，猜不透，辨不明了。
“哀家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了什么物值得惦记也难熬。可是当初走过来，难回头。哀家……”太后越说声音越是低，最后的话自由她一人知晓，成了喃喃。
帝嬅饮茶，未有丝毫影响。她深知，烁川太后现在要的，不过是一个耐性颇好的倾听者罢了。而她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帝嬅垂眉，倏尔恬然，好若与岁月成画。
古来便有垂眉美人之称，而今美人垂眉，正应了古人之言。
纸笔奉上，安落在帝嬅手旁的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
帝嬅提笔蘸了蘸砚台内磨好的墨，在纸上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十个大字。
想了会儿，而后又在留白处写下一行小字: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才放下笔。
一旁的宫婢把纸传给了太后。
太后轻扫了眼，阖了几息的眸子，才朱唇轻启:“帝姬心思通透，哀家受教了。”
帝嬅颔首，伺候在她身旁的绿浅却是一头雾水——她既不懂这两人为何如同老友一般，也不懂烁川太后所说的受教是指何。
……
帝嬅离开慈心殿时，已是要至午时了。
临了，怜儿还奉上了一包已包好的茶。为其缘故，她也只是模糊言语，只说是太后吩咐的。
日头毒辣，她们回府邸已是午时四刻了。
下马车时，帝嬅想起她离开慈心殿时听见的那声哀叹，一个神游，没踩中人背，整个人向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