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箬轻轻吸了口气。
良久,她淡淡道:“下官知罪。”
就四个字。
然后一句解释都没有。
老者眼睛一眯,忽然很凌厉地挑起眉。
他握着手中的简牍,敲了敲案头,“点卯之事,可不是儿戏。”
秦青箬垂眸,“下官明白。”
她当然知道。
点卯来迟不是闹着玩的。
往小处说是竖子轻狂,往大了说就是不敬圣上。
前者很容易招来御史言官口诛笔伐,说你不堪为官,建议褫夺官身扔去国子监回炉重造;后者看皇上心情——罚俸、杖责、贬官、禁足,再或者直接投入天牢、判你个流徙三千里。
秦青箬叹息。
唉,她今儿,凶多吉少。
因为眼前这老头、明显不好糊弄。
秦青箬沉吟了半晌。
修撰大人没第一时间把这事儿捅出去,还有耐心在这儿跟她打太极,那至少说明,人家想把这事捂住,所以她暂且不必担心丢官卸印。
但是。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
人家准备如何处置她、可就没她插言的份了。
想开了,也就心宽了,她索性也不装那一板一眼了,揉揉肩膀,直起身来。
“老大人,”她微微一笑,低眉顺目,态度却没软下半分,“下官年轻不经事,初入翰林,难免言行有失,误了点卯时辰自不敢开脱,您如何处置,这便给个明白话吧!”
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暗自盘算。
据说那点卯名册,司礼监的人半月查一次?
秦老狐狸笑吟吟地眯眼——甚好甚好,她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跟这老人家打好关系。
这位来历莫测的修撰大人,乃是有大气魄之人。
这样的人,往往,不拘小节。
但是,也是真的真的不好糊弄啊!
这话说的有歧义,她话还没说完老者就先冷笑了。
秦青箬抹汗。
太师椅上的老者就发话了:
“还是不服?”
她叹气,整整衣冠,起身答道:
“是。”
“有何不服说便是,”老者淡淡睨她一眼,“免得日后老夫落得个以权压人的恶名。”
秦青箬诚然一躬身。
“老大人,晚辈的确是不服。”
“然下官不服之处,却并非点卯,而是您说的……祸乱朝堂。”
四字一出,老者剑锋般的目光陡然射来,少年面无波澜,仍是低头垂首,恭肃而立。
他眼中的锐利,便缓缓地压下去,尽数成了冷讽。
“说。”
老者冷嗤,眸光一眯。
“老夫想瞧瞧,修编大人可能翻出花来!”
老者一只手捻着蜜蜡佛珠,垂着眼,眼角余光却冷睃着她。
秦青箬坦然啊。
引颈就戮也就这么回事。
她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倒了杯茶。
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虽快,却不粗鲁,拂袖之间自成风流。
少年随手撂下那官造的瓷盏,一下一下地敲着小桌,很柔和地,浅浅微笑。
白瓷细腻,薄胎泛着玉似的质感。
她指尖更纤细,指骨修长,雪白近乎透明。
懒懒散散地搁在碗口,根根水葱似的,好看得晃眼。
老者扫了眼她的手,冷呵。
这像是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学子的手?
这才真叫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茧子都寻不到。
也不知道,陛下是被谁灌了**汤,居然挑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小子!
秦青箬呢?
她整个人正歪在椅子上,脸上眸里,淡淡噙笑。
只是那眉端,却几不可察地蹙起。于是少年揉腰的手指,不动声色,又加了几分力道。
疼。
真的疼。
她腰上有旧伤,受不得寒,也受不得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弹。
压下针扎似的锐痛,秦青箬平静抬头,目光黑白分明,虽深如凝渊,却澄澈如镜。
“老大人。”
她慢慢直起身来,“您责难我,好歹给个由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