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宸一愣，似乎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少年看似温润谦和，哪怕在面对狠毒的恶意时，也能波澜不惊地微笑；但其实，她满身都是刺，尖尖的倒刺，硬生生地守着心中不为之人的倔强。
枳花树下初遇时，容宸便看出来了。
清瘦且文弱的少年，狡诈如狐，跟他打太极，且总能在最混乱的时候做最正确的决断。
她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里面漫着雾，你根本瞧不出深浅。
而现在，她低声呐呐地对他说。
她是来道歉的……
“下来。”
还是两个字，声音却温和了许多。
秦青箬心中的巨石落地，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而冷汗，也争先恐后地淌下来。
她赌赢了。
他……到底还是信了。
容宸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湖边上。
那一泊湖水幽蓝深静，平滑如镜，倒映着深青冲散的墨色天穹。
海天相接一线，泛起了橘红滚金的云浪。
映在湖水中。
像是湖底燃起了火把。
他双臂向前伸开，手臂半弯着，是个要接住什么的姿势。
果然——
“跳下来，我接着你。”
秦青箬惊疑。
她低头打量着几乎占了一整个院子的湖水，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犹豫，“这……能行吗？”
容宸淡淡瞥她一眼，嗓音微嘲，“瞻前顾后可不像顾大人的作风。”
少年缩在墙头，身子紧绷得像张弓。
目光警惕地望着他。
容宸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泛起淡淡的笑，“顾大人放心，”他勾唇，弧度凉薄，如画的眉目雾气隐约，“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在下……担不起。”
言外之意。
我暂时还不想杀你，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会把你扔进水里。
秦青箬诚然微笑，神情乖顺又无辜。
容宸冷眼看着。
这少年惯来最会装，你若误信了他是只病猫，他转眼就能一爪子给你挠出血！
秦青箬当然瞧得出他眸中的讥诮。
但她其实想说。
我真不怕您把我扔水里。
怕水是假的，她水性其实挺好的。
她还在墙头上犹豫，容宸却是眸光一沉，朝半空冷声道：“让他下来！”
话音未落。
秦青箬腰间一沉，只觉得身子骤然悬空。
待她蓦地惊醒，整个人却已经被劲风平推出去，直直撞进了空中。
寒夜未尽。
空气裹着湿冷的雾，冲进肺腑，凉得刺骨。
秦青箬哑然张口，却喊不出声来。
寒气如刀割一般划过喉咙，她忍不住咳嗽，肺腑疼得抽搐，只能拼命忍着，忍到浑身冷汗涔涔。
容衍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扒着墙头，笑嘻嘻地要跟他主子邀功，“世子爷……”
然而。
他突然僵住了。
容衍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惊恐大吼：“主子！”
在秦青箬身子离开墙的一瞬。
容宸动了。
那衣袂轻翻，震得竹叶簌簌作响，枝头海棠碎花飞临。
修长身影飘然掠起，他足尖一点廊柱，纵跃至半空，雪色锦袍拂袖展开，登时旋起一片漫天飞雪似的光。
天地间所有冗杂的黑夜。
都在那一瞬，亮了。
砰。
声音很轻，未惊落花。
秦青箬的身子正落在他半弯的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