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岚城被她三言两语刺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汪尚书却笑呵呵地,并没假惺惺地跟她客套,只吩咐小厮带她去换身干净衣服。
汪岚城低着头,陷入了深思。
经了这一遭惊吓,他反倒越发清醒了。
秦青箬说的这些话,虽然没留情面,但是他却认真听进去了。
汪岚城性情温和,本就没什么倨傲。
而就在方才,见过了秦青箬的冷静果决之后,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虽然这少年比自己还小。
但他是当真服气——
心悦诚服。
最开始,他原本也以为,这位同窗不过是个聪慧博学的少年,许是因为游历山川,才比他们这群自幼长在京中的公子哥,多了几分雍容气度而已。
甚至心中还有点少年人的较劲,总觉得论才华学问,自己也未必就输了他。
然而,这都是半天前了。
现在他可是再没了这想法!
换作是他,能否发现卧榻之侧出了叛徒?
换作是他,又能否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与父亲天衣无缝地配合?
汪岚城摇摇头,失笑。
自己完全就吓傻了,甚至端着汤,都忍不住手抖。
他啊,真的还差得远呢。
“明白了?”
汪尚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手搭在儿子肩上,仰头望着长天夜月,感叹道:“以前我说你,你面上应承着,心里头却总不当回事。”
汪岚城一惊,被父亲看穿了心思,面色有些羞赧。
“你跟文渊先生读书,自小明德知礼,有意气有风骨,为父心中也是欢喜的。”
汪岚城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
父亲……
他不是一贯只善钻营、向来不待见文人风骨的吗?
怎地今天,竟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随后,便听汪轼话锋一转,敛了笑正色望他,语重心长:
“可是城儿,朝堂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汪轼朝东边拱了拱手,总是笑的脸上,竟露出种讽刺神情。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种地方,有人是得了青云梯,有人却是入了修罗场。”
“莫说是你,且看看峪江那位郡主——”
他嗟叹了一声,却又讥诮哂笑,“那是真正惊才艳绝之人,最后呢,还不是落得个身败名裂!”
秦青箬换好衣服正向外走,听到峪江郡主四字,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她笑了笑,神色平静无波。
汪岚城静默了一瞬。
“爹!你怎么、怎么……”
汪岚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这都是真的。
他的神色,有些惊惶无措。
像被抽掉横梁的宫殿,顷刻垮塌。
尤其是那些对仕途怀有美好憧憬的少年,往往最不愿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因为那真相。
太残酷,太肮脏,能让人一腔热血,瞬间变为绝望。
“顾公子……”
小厮在身旁出声提醒,却被少年挥手打断。
她站在树旁,静静地听着。
“路还长着呢!”
汪轼笑笑,不紧不慢地披上外袍,抖去了袍角上的露水,“城儿,我最后嘱咐你一次,朝堂上要的可不仅是学问,还要胆识见识和人情。”
可不是?
冤案最多的地方,才不是诏狱。
从来都是在光鲜的朝堂,颠倒黑白,不过权贵一语耳!
若那庙堂之高是才学论英雄的地方——他汪轼、曾经及第探花郎,犯得着让自个儿,成了滑不留手的泥鳅?
他顿了顿,一句一句缓缓道:
“你读的书是圣贤书,可朝中人未必是圣贤人。”
“顾公子,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