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学生们还未从惊变中回过神来,一声尖细嗓音,唱喏声悠远而来:
“常山郡主到!”
常山郡王掌上明珠,威震西南铁血女将。
生来尊贵无匹的天之骄女。
南萧一品郡主。
商明月。
华盖青缨的轿辇由内侍抬着,轿夫四人皆孔武有力,肃然顿首,平平稳稳向演武场行来。
金丝垂帘,绣百鸟朝凤。
清风尔过,拂起帘角金穗流苏。
众人鸦雀无声的讶异中,只见那轿辇周围,整整齐齐十二人随行。
十名青衣少女随侍轿辇两侧,低眉敛目,银钗簪发。轿辇最前方则是名公公,瞧那深蓝服色,品级颇为不低。
轿帘旁的女子,着一袭淡紫罗裙,腰悬白玉宫绦,竟是正二品女官装束!
女子神色极为恭谨,正躬身与轿中人低声絮语。
荣烨见此,目光倏尔一沉。
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掀开纱幕,竟在那灼灼目光中,径直走到秦青箬身旁。
荣烨微微拧眉,正待开口说话,却听演武场下乌压压的人群中,陡然窜起少年的急声高喊:“小心,有暗器!”
声音很熟悉,是谢峰。
谢小公子站在演武场下,就看见慕容凌袖笼中的箭矢,寒光乍起,撕裂长空。
众人被猛地一声嘶吼惊得抬起头,下一刻,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弓弩中射出的冷箭,箭头乌青。
淬了剧毒!
挟着沉铁的冷狠血腥,如野兽的獠牙,势不可挡地、直逼少年命门。
三枚箭矢。
一枚正对她的胸口,一枚正对她的眉心。
而第三枚,是冲她身侧的荣烨而去。
他要伤荣烨?!
这可怕却真实的念头一闪,秦青箬本漫不经心的淡笑瞬间凝固在唇边。少年依旧是笑,深不见底的墨眸骤然翻起万丈雪光,如利刃横劈,破开千里冰封的严冬。
杀气毕露。
竹影半掩下那一角雪色锦袍,蓦然沉滞。雪玉似的指尖,狠狠嵌进了掌心。
那人笑,却未达眼底。
矜贵艳绝的容颜,凤眸微眯,一笑森然。
四下风声顿时静了。
周遭顿起的寒风中,容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主子手中的银针,双腿就是一软。
容衍是知道的。
若是慕容凌的暗器当真伤了那少年,世子爷指间的三寸银针,是确定无疑会送进慕容凌的喉咙!
一针封喉,绝无虚言。
诶!容衍眼巴巴地盯着演武场,摇头长叹,又该有人流血了。
然而——
嗯?
演武场下惊呼声此起彼伏,容护卫猛地抬头,却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揉揉眼,再揉揉眼。
演武场中的少年一袭青衣当风而立,冷风吹散墨发一缕,在脸侧扬起冷冽的弧度。
似勾月,如弯刀。
笔直而立的少年,唇角冷笑,邪佞嗜血。
演武场下惊慌失措的人群瞬间静了,只见那少年缓缓地抬起手来,偏头冷笑着,将雪白长指间的三枚暗器,高高举起,正对着众人。
一身寒凉,似雪如霜。
这就是所谓的堂堂正正。
不仅要杀了她,还要取荣烨的性命。
想杀她,她可以装糊涂。
但是想动荣烨,那就一个都别想活!
南萧朝堂乌云蔽日,干干净净的人太少,她又岂能容忍有人,将主意打到荣烨身上?
全黑的人,你没法跟他谈良知。
他们只是坚信,非我族类,全部该杀。
这些人高居庙堂,可以不顾百姓死活。但秦青箬不能,这是她曾经守住的江山,怎能在这群混账手中灰飞烟灭?
天下人需要荣烨。
所以这人,她必须救!
狠狠砸在演武场下的慕容凌,强忍着手臂剧痛爬起来,满眼狠厉和快意,霍地回头望向演武场。
瞳孔骤缩!
“不可能、不可能!”
慕容凌几乎是嘶声怒吼,挣扎着爬起,一张脸几乎怒到扭曲。
他几乎是癫狂一般冲向演武场,怒骂声不堪入耳,“你个野小子,为什么不去死?!”
一众长辈的脸色赫然变了。
老先生们怒气冲冲,拂袖起身,冷喝一声,“侍卫何在?”
意图杀人在先,口出狂言在后。
竟敢在皇家书院撒野,哪怕他是慕容家二公子,也不行。
带刀侍卫正要一拥而上,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群中,却陡然爆出恐慌的惊叫:“那……那是什么?!”
破空声起。
嗖、嗖、嗖——
三枚箭矢带起风声如刀,劲风横扫,震得人耳膜生疼。
慕容凌放出的箭矢,此刻正被秦青箬,一枚不少地尽数还了回去!
不仅是学子,就连侍卫都傻了眼!
奈何那箭矢飞出的实在太快,无论如何,他们也挡不住了。
“啊!”
慕容凌惊恐万分,后退不得,竟是仓皇倒地。
泛着冷光的箭矢在瞳孔中无限放大,他一张脸瞬间惨白如纸,嘶哑的喉咙中冲出一声惊惧的惨呼。
正当所有人纷纷闭了眼睛,不忍再看之时。
一声冷喝,拔地而起:
“大胆!”
那声线冷艳而凛冽,虽不大,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刺啦。
帛锦崩裂之声,紧随而至。
极清脆。
似玉珠滚落。
那声音实在太近,惊得慕容凌睁开眼。
被冷汗糊住的视线中,只见一女子,拂袖而立。
“大胆”二字喝得众人瞬间回神。
学生们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肩膀骤然一缩,相视一眼后,方才想起常山郡主驾临!
“参见郡主!”
学生们齐齐躬身行礼,神情竟是惶恐,那尾音多多少少带着颤意。
弯下去的背影,冷汗湿衣。
常山郡主品阶在身,即便是荣烨,见了也得低头。
先生们亦纷纷恭敬起身,躬身,俯首。
演武场上寂静得可怕。
落针可闻。
乌压压的数百人低头,唯有两人,恍若未闻。
一个是谢太傅,一个是秦青箬。
秦青箬抬头。
目无波澜,望向她。
容颜明媚俏丽如海棠的女子,也正冷冷望着她。
女子生得极美,十七八的年纪,气度内敛,韵致灵秀,明艳却不张扬。
她着一袭牡丹薄水青烟曳地宫装,银绸束腰,竹叶点缀,衬得纤腰笔直挺拔。上身披着白梅蝉翼纱,宛若雾气袅袅,人在其中如娇艳而绽的牡丹。
滚雪碎金披帛被风一吹,轻荡似柔波,乌发间簪着红翡滴珠金海棠步摇,映着她皓肤如雪,非但不花哨,反倒是贵气横生。
秦青箬微笑。
真真是个极骄傲的女子。
并非那种轻浮的高傲,而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矜。
她见过这位的画像。
却远远比不上真人来得惊艳。
略施粉黛,妆若慵春。
女子指尖染了丹蔻,衣裳带着熏香,竟当真像是闺中娇养的千金,丝毫看不出战场上的英气逼人。
商明月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转开了。
她淡淡开口,只道二字:
“免礼。”
众人如蒙大赦似的起身,偶有目光悄然扫过,皆是惊艳无比。
随行而来的女官和公公一前一后跑上前来,女官惊魂未定,声音焦灼,“郡主,您没事吧?”
商明月裙边,是一截挣断的衣袖。
还有三枚冷峻峻的箭矢。
她摇摇头,道;“无碍。”
那女官这长长松了口气。
她递上去一只缠枝牡丹翠叶熏炉,话音带笑,温柔和缓,“郡主,皇后娘娘交代过了,这个给您暖暖手。”
商明月微微拧眉。
最终却仍是点点头,接了。
刚入秋的天气并不冷,这时便用上了暖手炉,倒是惹人深思。
常山郡主的目光扫过了许多人,最后停在了喜极而泣的慕容凌身上。
唯独略过了秦青箬。
秦青箬偏头,先是一怔,随即笑意迷蒙。
呵,这手段。
比之慕容凌,当真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无需动怒,无需大动肝火,只要站在高位上仰视你,忽略你,这就足够了。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秦青箬回头。
只见荣烨拧眉,眸底似有隐忧。
少年挑眉,递给他一个放心地眼神。
荣烨这般通透的人,必定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郡主,您可千万要救我!”
慕容凌的哭诉声从演武场下传来,他扶着左臂,疼得脸色惨白,“这小子不仅废我一条手臂,他还放冷箭伤人!这等心思恶毒之人,就不该留在书院、啊——”
咔哒一声。
商明月蹙眉,替他接上了手臂。
秦青箬没下多重的手,严禀的左臂,只是脱臼罢了。
一众学子只听得目瞪口呆,颠倒黑白,血口喷人,这慕容公子还真的是不要脸了?!
不是没人想替秦青箬说句话。
但是今日不同往常。
常山郡主在场,没有他们插嘴的资格!
商明月淡淡听着,不反驳也不说话,直到慕容凌添油加醋哭诉到没话说了,方才抬眸,冷冷看着秦青箬。
她开口,众人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见本郡主,为何不跪?”
嗓音很凉,如冰锥砸地。
秦青箬微笑抬眸,当真是个有手段的,只字不提方才之事,只论她不敬之罪。
然,未等她回答。
商明月便重重一拂袖,震得林木潇潇,残花如羽。
她眸光极冷,一字一句,居高临下:
“两条路。”
“要么跪下……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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