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相爷有毒 > 第七十二章 花容瘦<
    自严禀落水后,皇家书院彻底平静了三两日。

    因太医有言在先,严禀寒气入体,伤了双腿经脉,一月之内不易挪动。

    右相严仲文和夫人自不敢大意,既是不便回府养伤,那便只能匆匆忙忙赶来书院,亲自见上儿子一面。

    暖阁中的严禀,气息奄奄。

    寒气入体,手脚的骨节泛着可怖的青色,那张脸,更是苍白得寻不到一丝血色。

    怎还有半点嚣张跋扈?

    整个人竟如破娃娃似的,毫无生气。

    还有更怪诞的。

    严公子连日来梦呓不断,像是受了惊吓一般,额头鬓角冒出冷汗层层。

    辗转瑟缩间,他只含混不清地重复三个字——

    别杀我。

    老太医忧心忡忡。

    这般情形,倒像是害了梦魇。

    如此纠缠下去,莫说严禀,就是好端端的人,都能给生生地耗死!

    据说,严夫人望见儿子的第一眼,当场便哭得背过气去。

    这弱不禁风的贵妇人,当日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最后是被丫鬟婆子抬出暖阁来的。

    此后几日,右相府的补品便铺天盖地涌了来。

    那阵仗,啧啧,险些将书院给活埋了。

    晌午这位爷送来一车,午后那位夫人又送来一车,入夜了本想图个清净,哪知右相府的马车轱辘又在青石板路上碾碎了暮色安详。

    严公子养伤的暖阁,补品占道,寸步难行。

    于是。

    严公子挺争气。

    不负众望地、终于醒过来了。

    右相和夫人欢欢喜喜来了书院,又疼又怒,想从儿子口中问出那行凶歹人,交由陛下择日问斩。

    哪成想严公子醒后,竟是一口咬定无人加害,是他自己贪玩、是他自己猪油蒙了心、是他自己胆大妄为闯去了后山禁地,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他自个的错!

    严夫人顿时就吓懵了。

    泪眼婆娑地拉住太医就问,自己儿子是不是摔傻了。

    “您看,我早说了嘛,”秦青箬耸肩,漫不经心地偏着头,“他不敢说,也不会说。”

    敬亭轩中。

    冷风那个吹。

    窗外的秋意凉凉扫落,吹得人心发怵。

    “还敢顶嘴?”

    谢太傅面色阴沉,手中的茶盏往案上咣当一扣,青瓷盖上顿时多了道裂纹。

    上首太师椅,坐着怒气冲冲的太傅他老人家。

    而一旁的圈椅上,荣大人淡淡品着茶。

    秦青箬……

    跪着。

    偏生这少年,都被罚跪了还是学不乖。

    哪怕是跪着呢!

    她骨子里依旧透出一股子慵懒,唇角还勾了一丝邪佞清澈的笑。

    荣大人居高临下瞥她一眼,话都懒得说,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俩字——活该。

    秦郡主揉着肩膀,觉得自己着实挺冤!

    严禀落水那事儿一传出来,外公那边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前几日风声鹤唳,敬亭轩中半点动静也没有。反倒是今日严禀自己认了错、她彻底洗脱了嫌疑,谢太傅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后怕,于是将她传唤了来,二话不说就是好一通训斥。

    初时不动声色,是外公对她的保护。

    草木皆兵的时候,谁先耐不住性子,谁就输了。

    而今日……

    秦郡主哀叹,传说中的找后账?

    “您消消气,”荣烨起身,替谢太傅倒了盏茶,扫了一眼跪着的少年,嗓音淡淡,“跟个孩子置气,您老好歹想想自己的年纪。”

    “你瞧瞧她,瞧瞧!”谢太傅砰砰拍着桌案,痛心疾首,“哪有半点认错的意思?”

    秦青箬沉默了会。

    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嘟囔了句:“若是虚心认错,死不悔改,您老不得更生气?”

    “你给我滚出去!”

    谢太傅咆哮,抬手一枚果子掷了过去。

    秦青箬躲得快,几乎是谢太傅话音未落,少年便已做好了起身的架势。

    那颗果子迎面砸来的时候,她恰巧闪到了门边。

    少年脚底抹油,步步后退着,笑意却诚然,“您老息怒、息怒,学生这就滚!”

    竹扉虚掩。

    死里逃生啊!

    秦青箬长吁一口气,身后隐约传来谢太傅的痛斥。

    “你说这孩子,怎的这般胡闹?”

    老者似乎气得不轻,喘息难平。

    荣烨在旁低声劝着,“太傅,您别恼……他还小。”

    真的是还小?

    不小了。

    荣烨话说出口,竟觉悲凉窜上了心头。

    那少年的确是个孩子。

    十五六的年纪,实在算不上年长。

    只看他狡黠邪笑、清秀眉目,谁又能想象得到,这孩子聪慧得让人心疼?

    秦青箬倚在书斋外的老竹上。

    那竹枝有了年岁,苍青落风霜,镀了岁月的枯黄。

    久久地,一动不动。

    睫翼垂落的阴影里,少年眸中蒙了一层水雾,就这么仰着头,阖着眸,望着天。

    旁人的十五岁,或许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

    而她的十五岁,却是在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

    没人护着,没人宠着,没人在那儿温柔地守着她长大。

    从来都只有眼前血路一条剑一把。

    要么死,要么活。

    今日外公大动肝火,为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看似幼稚的冲动之举。

    她知道的。

    外公是见不得她冷狠又凉薄。

    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活成了人间修罗。

    与恶龙缠斗之人。

    自己亦会成了恶龙。

    正如你曾经选择了刀,终有一日便成了刀选择你。

    午后的日光透过竹枝的罅隙,舒朗如碎金,照得竹叶斑驳而明亮。

    少年半低着头,将眼睛埋在了掌心里。

    掌心濡湿,是苦涩难言。

    秦青箬不知,远远有一人,将这竹林和竹林里的自己,尽收眼底。

    仍是流枫岭,仍是枳花树。

    枫叶微微点了胭脂色,枳花也在那第一场秋雨中落枝殆尽。

    那人未变。

    仍是雪白锦袍,银丝云纹随风而动。

    他远远地望着竹林中那一抹青衣瘦影,少年清减,似花容瘦。

    容衍跟在他身旁,少见地安分,没再像往常那般聒噪不休。

    那人,有些失神。

    一贯狡诈又善变的少年,今日的背影竟有些无力,恍惚间便揪起他记忆深处的小家伙。

    太久远的记忆。

    怎的竟越发清晰。

    那女孩委屈的时候,总不肯被被人看了去,于是便倚在琼山的碧竹林的老竹上,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掉眼泪。

    ……

    容宸忽然失笑,抬手拂开了眼前枫叶。

    白玉似的指尖沾了一滴露水,他侧眸含笑,那笑意缥缈而凛冽。

    衣袖一振,枫林簌簌。

    他问:

    “你说,他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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