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灯火阑珊,人影萧索。
杏黄色的月光散落竹林里,照得竹枝舒朗,簌簌清风山中来,渐入秋,空枝寒。
秦青箬侧卧榻上,望着窗外三两点星子。风吹着竹影,昏昏暗暗。
今夜的书院,注定不太平。
平白无故缺课一日的严禀,终于在下学后,被学子发现在后山银盘溪里。
据说严公子被发现之时,早已在溪水中足足泡了两三个时辰,双唇乌青,面白如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若是寻常溪水也便罢了。
只是那银盘溪的溪水,怎生一个冰凉!
初秋霜寒时节,在银盘溪里泡上三两个时辰,便是铁骨铜皮的汉子也生受不住。
严家小公子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紧接着,众人便疑惑了。
这好端端的,严禀怎地就落水了呢?
有人暗害?
先生长辈们对视一眼,心中便否了这揣测。
后山中有暗卫数百保护学子安全,但凡有丝毫打斗之声,行凶之人早便被抓了,严禀也不至于在冰水里泡了半日不知死活。
再瞧瞧他那额角青肿,只怕是贪玩偷溜到后山,不慎失足落了水。
见者皆摇头叹息。
自己贪玩,这又能怨得了何人?
毕竟是右相嫡子,马虎不得,书院当即遣人急去太医院,至少得替严公子把这条小命保住。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右相严仲文可是把这娇儿捧在手心里宠。
若是这位小祖宗出了事,谁人担待得起?
当夜,消息传出。
严禀这条命是保住了,但那一双腿,却是废了。
水中寒气伤了经脉,老太医连连摇头,叹喟,伤及内里,日后恐难行路。
不成想。
更绝的还在后头。
针灸艾熏折腾了大半夜方转醒的严禀,听完后两眼翻白,再度晕厥。
严公子的后半生……怕是雄风难振了。
凄惨!
简直太凄惨!
严禀的下半辈子,算是毁了。
一众学子听闻皆唏嘘不已,严禀素来嚣张跋扈,到头来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当真应了那句——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诶,可恨又可悲哟。
人群中的慕容凌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
那面色,怎生一个难看。
吞了苍蝇似的。
慕容凌太清楚了,此番究竟是谁干得好事。
顾青熙!
一定是顾青熙!
只是他知道又如何?凭借此事能将那小子扳倒又如何?
他不能说、更不敢说。
因为从头至尾,严禀的诸般挑衅,都是由他一力撺掇!
更何况……
慕容凌恶狠狠地望向敬亭轩,阴鹜的目光底下几乎要迸出刀子来。
现下的顾青熙,有荣烨护着。
谁还能轻易动他?
戌时三刻。
消息传到右相府,严夫人当即便哭晕过去,醒来后哭哭啼啼大喊冤枉。
右相严仲文面色沉暗,强撑着走回书房,当场吐了血。
第二日朝上,右相简直如丢了魂。
鬓间陡添白发不说,容颜憔悴,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
那失魂落魄的。
啧啧,虎落平阳也哉!
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风光威仪?
老皇帝也无法,最终只得宽慰了几句作罢。
严仲文这次的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打落牙齿活血吞。
老辣的右相大人虽深知,此事绝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但他却愣是不能说。
没有证据是其一。
谢太傅做事周全是其二。
书院大比将至,荣烨奉皇命亲至皇家书院讲习授课自是头等大事,怎么说也没理由让谢太傅撂下荣大人、单单去寻自家儿子。
问题是,发现严禀不见人影,人家非但没不理,还派人去书院各处找了一圈。
最终半个人影也没见着,这才作罢。
这般尽职尽责,还能说什么?
自家小儿子那德行,严仲文哪能不知。
后山乃是禁地,严禀敢去往此处,本就理亏在前,严仲文脸皮再厚,也不敢将这脏水泼到太傅头上。
倘若他敢。
只怕那些早就不对盘的大臣们,就该对他群起而攻之了。
谢太傅虽致仕,朝中威望却不输从前。
如此一来,儿子受伤的仇非但没讨回来,反倒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
进退两难,得不偿失!
精明强干一辈子的严仲文,如今竟在儿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明眼人看得出来,看似是严禀惹的祸,实则有人使绊子。
严禀不过是个幌子。
那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右相严仲文!
众臣幸灾乐祸之余,也暗自心悸。
究竟是何人,有这通天的能耐。
身在江湖,不得而知处,却能只手搅得朝堂翻涌?
秦青箬听罢,只是轻轻一笑,意味深长。
少年低头侧眸,很是专注,纤白玉指轻执木勺,银铛融雪水,小火慢煮茶。
父债子偿。
更何况严禀也不亏。
他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死十回,她都嫌轻!
秦青箬挑眉,笑意轻柔而迷离,吹着茶水,望向硕大圆月下的巍巍皇宫。
沉凉月色,漫过青石长街。
初秋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
溪水潺潺似地凉。
清脆叮当。
少年微笑着,漆黑清寂的眸光,潋滟似海棠。
准备好了么?
这,才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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