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们另有考虑，”扬归梦掀起车帘，“最讨厌你们这些人说话拐弯抹角！”
“不理他们，扶我下车走走，在这车里闷了一早，真是不舒服！”她招呼乌桕，这个小孩虽然有时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心地却极是善良。一想到平武城已经离她远去，她就觉得心头烦闷。乌桕这孩子对吃一门极是热衷，一路上什么鱼籽核桃的说了一大堆，把传箭馋的直流口水，几天前她还承诺给乌桕和传箭买上许多平武特色的小吃。可是这封长卿和张望急吼吼地赶路，她连下车逛逛这南渚边塞大城的机会都没，直接被塞进车内穿城而过。
月儿和乌桕扶着她，她终于站在了不会颠簸移动的地面上，却感到双膝发软。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自己感到强烈的愤怒，怎么身体竟会这样的不争气！
别说现在身边有十几个大汉看护，就算半个人影也无，她却连走起路来都不能够。
都是笨蛋！那个黄冕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一眼看出来一路和他们同行的黄牙商就是李子烨身边的军官，但她唯恐被酒鬼封长卿和呆子张望察觉，只能每天冷着脸不去招呼。她看着黄冕装模作样的晃来晃去，还算有趣，起码，黄冕这个假牙商要比张望装的像多了。
这一路上，她都盼着黄冕早些把她救出去，但偏生这黄冕天生就沉得住气，只是在众人身边绕着圈圈打哈哈，也不来和她接触。她失陷灞桥时间已经很久，李子烨杀了卫成功后，她更是被严加看管，和外面的接触完全断绝。就连乌桕也不能再给她传递消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这个小孩。她亲眼见到扬一依在那个雨天来到灞桥，被迎进了青华坊，像一朵冰冷的荷花，在污泥中盛放。她是不是真的嫁给了那个恶心的死胖子？父亲离城已经那么久，有没有回到吴宁边？一路上南渚大兵频繁调动，不知道是和谁开战，战况如何？
豪麻呢？他若是知道扬一依真的被迫来到灞桥，什么时候才会烧掉这座城市，把赤研家的人一个一个全部勒死？！
黄冕每天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一肚子话却问不出来，憋得几乎爆炸！现在可好，黄冕他们一帮蠢货排在他们后面过关，居然杳无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平武的关隘拦下了。
扬一依恨恨地，一脚把路旁一朵淡紫的小花踏进了泥土里，她大病无力，挪开脚步，那小小的花儿又顽强地挺起了花茎。
“先生、先生！”是老范，不知怎地又跑了回来。
众人一时觉得十分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老范跑得气喘，停了片刻，才道，“诸位都是好人，也不是我多嘴，”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块碎银，目光在扬归梦身上盯了半天，没有挪动，犹豫了片刻，才道，“刚才忘了说，这平武的关隘是东大人封的，而赤叶方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商旅来到平武城了。平武的大粮商们前阵子趁着米贵，往灞桥倾销粮食，现在一个个粮库空空，都在抱怨赤叶不履行早已拟定的交易。他们是什么人？在平武和赤叶都有通天的手段，现在空了仓库，又不敢前往赤叶讨要，唉，我劝诸位还是回去吧！”
张望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都走到了这里，也不方便回去了，再说，我这侄女的身体却等不得。”
扬一依配合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的僵硬程度让老范吓了一跳。
老范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早看诸位大人也不是行商的样子，平武的关口最近几天就没有往赤叶放过商旅，是我多嘴了。诸位大人保重。”
夏天的小雨在阳光下即行蒸发，带着潮湿和温热，张望和封长卿看着老范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乌桕则扶着扬归梦，看着张望和封长卿略显僵硬的身影。
“小传箭，别睡了！来看这红色的城！”扬归梦转身喊着。
雨水蒸腾的雾气渐渐消散，那座挺拔的暗红城池逐渐清晰起来。
“真是红的啊！”乌桕蹲下身子，抓起了一把泥土。
“让我闻闻。”
乌桕把泥土举高，这红色的泥土松松落落，扬归梦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股生涩的腥气蔓延开来，扬归梦莫名其妙想到了鲜血，这赤叶城是几十年来野熊兵们和爻族鏖战之地，不知道这土中的红色是不是旧年的血迹？
不能耽搁太久，扬归梦勉强走了一刻，停了胡思乱想，又复上车前行。面前的赤叶城是座方形的城池，用赭红的巨大方砖垒砌而成，城外的道路上，有牛车载满货物，吱呀吱呀地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滚过。
靠近赤叶，往来的民夫和车马渐多，离得远了不觉得，走近之后，众人才发现，这里的繁华程度一点不比平武城逊色。南渚人、北人、中原人，还有浮玉的爻族都在城外穿梭，这里有很多皮肤白皙的浮玉蛮子，但来自中原、北地和南渚的百姓更多，倒是一排热闹欢腾的景象。从青水畔深林中伐来的巨木被装上轮子，运到城边，就地加工，一些已经做好的木塔样的架子已经竖起。
扬归梦感到异常憋闷，于是卷起了车帘，看着那些奇怪的木塔楼高高耸立，赤叶庞大坚固的石门迎面而来。
“大人，大人，”旁边跟上来一个口音奇怪的青年，大概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跑着和张望打招呼！
张望疑惑地看着那个少年，道，“我们认识么？”
那青年一笑，露出两排歪歪扭扭的牙齿，道，“这时节，凡是那边熟悉情况的行商都不过来了，你们还往这里走，不知道危险么？要不要找个向导？我能带你们从林子里面穿过去！”
“林子？”张望警惕地看了那青年一眼。
扬归梦的目光顺着张望看去的方向，看到了青水两岸那茂密的森林，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林间的小路细若羊肠，上面空无一人，只有野花在繁盛地开着。
“他们会觉得危险的，你还是快走吧！”扬归梦忽然失去耐心，不愿意再听张望啰嗦，突然探出头来说了这一句话。
那青年看到一个姑娘从清漆的卧车窗中探出头来，不禁一愣，眼神就落在扬归梦的身上，再也没有离开。
扬归梦已经被别人诧异的眼神看惯了，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一个乡民，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露出一截粉白的小臂，搭在车窗外，也不看那青年，只是出神地望着蒙蒙细雨中在田野中劳作的人们。
不过下来走了一刻功夫，她便累了，觉出了自己的憔悴，此刻的扬归梦和在灞桥那个英气勃勃，精神饱满的小女孩已经大不相同，长期不愈的内伤带来的是身体的痛苦，然而内心中，那个顽强凶悍的丫头，又逃到哪里去了呢？熟悉的人们都不见了，她一个人被抛到了世界的另一边，该死的赤研弘、该死的豪麻、该死的甲卓航、该死的李子烨、该死该死统统该死！
“姑娘！”那个青年转变了话题的中心，纵然被左右两旁的赤铁军推到了路边，还忍不住跳起来冲扬归梦叫嚷，“你好漂亮啊，嫁给我吧！”
“嫁给你？嫁人？”扬归梦总算对那青年提起了一点兴趣，她想看看究竟是谁这样底气十足。那青年四肢粗壮，五短身材，肤色黧黑，穿着猎户的衣裳，身上佩着短刀弓箭，分明一个乡下青年的样子，扬归梦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挫样子，给曾经排在扬府大门外求婚的贵族王公提鞋也还嫌不够体面吧！
“是我听错了了么？”显然封长卿也有类似的感觉，他喝了一口酒，瞪着张望。
张望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道，“要不怎么叫他们蛮子，这地方的爻族，原也是抢来新娘就成婚的，不过，这个小子可真是选错了人啦。”
“不是说季无民用了姜潘之后，已经把这陋俗给废除了么？搞不懂，搞不懂！”封长卿挠挠自己的脑袋。
扬归梦把下巴搁在那只伸出车窗外的手臂上，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青年青蛙一样蹦蹦跳跳，他徒步当然赶不上马车的速度，终于被他们越抛越远。行得快了，车子颠簸，扬归梦放在车窗上的脑袋也在晃动，有些头晕。
刚才她说话生事，张望来到车子旁边，拦下了挡窗的竹帘，抬起她的手放在窗内，道，“请梦公主注意安全！”
扬归梦腾地一股怒火上涌，道，“我已经被你们这一大帮彪形大汉劫持了这么远，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如果你们不小心全部死在去木莲的路上，是不是我就要被人抢去做新娘了？！”
张望脸色一变，道，“公主不要乱讲话，这浮玉境内可不比南渚，蛮子们可都是翻脸不认人的！”
扬归梦把脸趴在手臂上，一扬嘴角，倏地伸出右手，向张望的脖颈斩去。这一下事起仓促，两人距离又近，张望不禁大惊失色，忙勒马后退，仓促之间伸出手去，捉住了扬归梦的手腕，便用力一拧。
扬归梦哎哟一声，一股剧痛从手腕传来。
看她脸色不对，张望赶忙放手，显然扬归梦适才那一击只是徒有其表，她重伤在身，伤了肺腑，那虚空一斩没有半点劲力。手腕却被张望用力之下，捏得青肿一片。
“怎么回事”，封长卿骑着马晃晃悠悠地靠了过来，他虽然还是一副颓唐的样子，但是语气却严厉了起来，这一队人中，若是轮到爵位官阶，还是他最高。看起来好像张望随时打点，发号施令，其实这一众人等的头领，却是这个满嘴酒气的家伙。
“梦公主也太过骄纵了，她被人见到越多，我们的麻烦就越多！”张望有些恼火，瞪了扬归梦一眼，不知道如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扬归梦照例不领情，冷哼了一声，抹下袖子，把身子又缩回了车窗里面。
“姑娘刚才是在逗你们，等我好了，把你们全都杀了！”这话从车窗里传出来，搞得一众人等都很尴尬。
“张大人，到了赤叶，尤其小心，局势本来就不是很明朗，不要节外生枝，”封长卿的脸色十分难看。
“明白。”张望望着赤叶那丑陋巨大的城门。
“封老师，我们一定要从这城市中穿过去么？”显然巨大的城墙带给乌桕很大的压迫感。
“文小说哪去了？”封长卿开始在身上四处摸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