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要掌握甲卓航的动向，”关声闻虽然和赤研星驰势如水火，但却不是草包，“兵者，势也，飞鱼弩虽然强劲，也射不穿花虎的铠甲，更比不上强弓的射程，如果被错误配置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也不过给敌人的牙缝中间多塞上一些肉丝。”
“关大人说的对，还有一个问题，”陆建总算赶上，听到大家正在讨论进击事宜，忍不住要从自己的角度发言，“飞鱼营两千五百号人，三十万只飞鱼箭，每名士兵备弦两根，平均每名士兵只有一百二十支弩箭，如果不加以回收，仅仅够十五次发射，不到一个时辰，这箭也就射完了，我们现在远离箭炉，可没有法子及时补充！”
陆建负责粮草辎重，问题提得十分尖锐，显然关声闻也很清楚自己手下诸营的长处和弱点，听罢只是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飞鱼营可不止有飞鱼弩，我们的百炼刀也不是吃素的！”戴承宗却容不得对自己部队的质疑。
“这位将军说得对，”照理说李熙然已经见过戴承宗，却故意不提他的名字，“两千五百人，就算没有了箭矢，也可以编入普通步卒，加以利用嘛！”
“你说什么？”戴承宗脸上勃然变色，却被关声闻拉住。
“李大人和陆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好钢，我们一定要用在刀刃上。”关声闻的语气不快不慢，这一年多来，关声闻愈发沉得住气了，着实长进不少。
一个士兵匆匆穿过众将的随员队伍，递上火漆封口的信笺。这机要信笺装在红色的皮筒中，是灞桥紧急军情的特用邮具。李秀奇把那皮筒拿在手里掂了掂，交给了身旁的李熙然。李熙然利索地拆开皮筒，取出谕令，看了一过。又交给了李秀奇。
“星驰将军，你和关将军做好准备，今天傍晚，甲卓航有可能会渡河，进入战场。注意估量他们人员渡河人员的规模，行进的方向，寻找适当时间发动突击！”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原野，道，“大军可以驻扎漫坡之上，在百花溪南侧，可能的话，不要给浮明焰的花虎留下足够的进击距离，绝不能让花虎获得它的速度。具体的战术布置，你们比我了解，这一战的目标，是对已经渡河的吴宁边部队进行正面挤压，赶在他们后撤之前，把第一批渡河的人员压回到百花溪里面去。”
“侯爷，这样的布置似乎和大公的授意颇不相同。”李熙然对李秀奇的布置有些意外，“他们还没有完全钻进口袋，这样，难以斩草除根，会吓跑了甲卓航的！”
“李大人，我觉得李候的方案比较合理，吴宁边的五万大军全部渡河，兵力集中之后，会给合围造成极大压力，我们的口袋容易被刺穿。”赤研星驰终于忍不住说话。
“五万大军渡河难道只为了战斗一天？双方鏖战，甲卓航又能坚持多久？我们放大军渡河，另一方面，就要再拨出一只部队，去寻找他们存在百花村的辎重，劫走也好，烧掉也罢，过了河的部队，必将变成死兵。”李熙然对战场的局势颇为熟悉。
李秀奇似乎早有考虑，道，“李精诚的步兵精悍、我们的骑兵也没有办法和花虎正面冲撞，在百花溪东侧抄后路，容易被溪水两侧士兵夹击。徐前的军队就在花渡外驻扎，已经约好协同阻击。让我担心的是永定城大军未齐，宇文拔已经进入战场的士兵太少，坦提骑兵利于机动冲击但不善于正面作战，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响应行动，甲卓航又会不会撕开口袋这个最为薄弱的部分。”
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公命令主动进击，一举全歼，我还是不敢把吴宁边的兵士全都放过来。”
“明白，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用力的方向稍稍偏一偏，从南侧给过河士卒施加压力，引导他们向西向北行进，进入花渡和永定的防区，这样守军以逸待劳，又有已经布好的阵地。敌人的队伍一旦拉长，不论是进是退，必定缓慢，等把吴宁边大军抻长，我们再出动中军主力，把这条变薄的蛇一举切断！”赤研星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是在赤研井田主动进攻和李秀奇积极防御阻击之间的一个折中方案。
没人说话，似乎大家都对赤研星驰这个比较实际的方案表示兴趣。
“好，那大家准备一下，谢承家会带领一万野熊步卒做你们的支持，”李秀奇看着谢承家点头，又道，“我们的中军会向北偏移，以防宇文拔都的坦提骑兵抵挡不住吴宁边的冲击，”他顿了顿，“大敌当前，希望大家精诚团结，保持一致，四马原上，我们终究是外来人，不但要取胜，还要充分利用永定和花渡的力量来消磨敌人，不要陷入苦战！”
“这样的机会不多，甲卓航无法补充兵源，一定也不愿意陷入纠缠，”赤研星驰点头。
李秀奇调转马头，疾驰回营，众人也紧紧跟上。
关声闻打马跟在赤研星驰左右，道，“星驰大人，这次前突，还是请银梭营首先试探，龟甲会在身后留一条缝隙，一但接触厮杀，遇到压力，银梭后撤即可，龟甲会扛住对方的骑兵冲撞，飞鱼营和龟甲混编，对突击的兵种进行杀伤。我的虎鲨则负责从百花溪侧北上，把吴宁边渡河的军队切断。”
赤研星驰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关声闻虽然和自己不睦，但却是一员战将，关键时刻，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能彼此信任依靠。
天光迅速暗了下去，银梭营是混合兵种，可以骑射，可以步战，有一定的机动能力，毫无疑问，吴宁边第一批渡过百花溪的，也应该是一只劲旅。当银梭营踏上漫坡，列好阵势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只留下一线血红的光芒。
远处百花溪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影在移动。距离太远，远树尚且如草，赤研星驰不能断定是不是有人已经越过百花溪。
银梭营的士兵都立在马上，人和马都带着大战前的焦虑和不安，天色已暗，能见度降低，赤研星驰很怀疑甲卓航会在如此晦暗的情况下渡过百花溪，他们这一千余人的队伍没有擎起火把，被黄昏深沉的暗影笼罩，远远看去，也许真的就像地平线上的草木。
斥候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吴宁边已经开始渡河，他们在百花溪上造了极宽的铁索浮桥，通过能力很强。”
赤研星驰的手心全都是冷汗，战场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每一次的出击，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侧头看看，明亮站在队伍前突一马的位置，赤研星驰的大旗在马上平放，一旦冲击开始，明亮将会擎起自己的军旗，士兵将在他身边潮水般涌过。明亮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他知道旗手会受到特殊的保护和照顾，他还是坚持要跟在赤研星驰的身边。直到赤研星驰对他说，就算自己死掉，大旗也不能倒下，战场上一旦乱起来，大旗就是中军的灵魂和号令，明亮才勉强接受。
左手还在自己身边。他手伤未愈，却拒绝停留在营地陪伴花影，这个少年的心思很难捉摸，他对戴承宗的飞鱼营有着刻骨的仇恨，恐怕比恨吴宁边来袭的军队还要翻上数倍，但他却坚持要踏上沙场。
“生死由命，”赤研星驰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膀，他倒是坦然接受。
斥候的消息没错，渐渐昏暗的夜色中，一点一点的亮光勾勒出了对面人群的轮廓。就移动的的速度来看，对方抢先渡过河来的，应该是步兵。
“稳住！”赤研星驰对中军传令。只要多过来一名士兵，对于银梭营来说，就多一分压力，但如果提早冲击，百花溪西侧的这个口袋就没有任何意义。其实完全可以和吴宁边耗下去的！他心头没来由地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是徐前和卫成功一定很不愿意我们来分享四马原的粮食，赤研星驰又飞快的否定了自己。
黑暗中度过百花溪的人数越来越多，已经有了骑兵吧，他根据度过溪流的人们的移动速度在心中猜想。
很快，在溪流口举火的队伍随着深入口袋，开始四散枝蔓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左手疑惑地看着整个原野上火焰的溪流开始凌乱起来、再无队形，这溪流在自动自觉地向着西北的花渡方向流去，渐渐庞大。
难道有人提前发动了攻击？让他们阵型散乱？赤研星驰紧张了起来。
“将军，看！”银梭营的士兵高叫。
遥远的西方平原，蓦地燃起了光亮，一支闪光的长龙急速向百花溪方向蜿蜒而去，拉出了一条火线。是宇文拔都的坦提骑兵出动了！当越来越多的光亮闪烁，赤研星驰终于隐约看到战场上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战争终于开始了！
“击鼓！举旗！燃火把！”赤研星驰的命令飞快地通过号兵传到到银梭营的每一个角落。火焰一蓬一蓬地亮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鼓声击打在心房上，让人浑身发烫。枪尖和长刀发出了银子般的光亮。
赤研星驰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进击！”
明亮用力将硕大的旗帜向前挥动，长长的布缦完全展开，战马山呼海啸的嘶鸣压到每个人耳畔和心中的声响。赤研星驰紧咬牙关，身子剧烈地颠簸起来。冲击开始了！
漆黑的大地扑面而来，一切都变得模糊，长刀出鞘，满世界只有钢刀和刀鞘摩擦的声响。
细小的黑点渐渐胀大变成了杂乱奔跑的人群，在模糊的喊叫声中，一张张惊恐的脸庞渐渐清晰。怎么回事？赤研星驰的思维忽然变得缓慢起来。飞溅的鲜血带着温热粘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们不是士兵！”左手的喊叫在隆隆的马蹄声中隐约又微弱，但却钢钉一样楔入了赤研星驰的耳朵。凶狠的箭雨随即从银梭的侧面铺天盖地降下。
“后退！后退！”赤研星驰勒马回身，绝望地大叫。他身后是黑魆魆的原野，剧烈的心跳让周围的一切都抖动起来，龟甲！龟甲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