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山海变 > 第100章 重围(2)
    百花村像浓浓夜色中一只巨大的火把,照亮了黑色广袤的平原。

    花虎骑兵们在村子里打了一个转儿,在浮铁虎的带领下,沿着大路向百花溪畔追去。

    敌人还在附近。甲卓航身边的轻骑和重甲的花虎一样,都听到了那一声尖锐的哨箭,那不是吴宁边斥候的通信方式,但的的确确是在发出某种信号。

    这哨箭打乱了甲卓航的部署,他的队伍正在夜色中等待进击的时机。

    百花村是四马原上十分重要的一个据点,并不是因为它有任何险要的地形地势,而是它正处在四马原的地理中心,是澜青官道的必经之路,也是四马原粮草的汇聚之地。更重要的,它的背后,是四处枝蔓的百花溪最为狭窄的一段,根据斥候们的回报,如果有熟悉附近地理的人在前方领路,从百花村渡过百花溪,可以不用舟楫。这对于吴宁边庞大的军队来说,就具有了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

    几乎没有异议,吴宁边的所有将领一致认为,拿下百花村是挺近花渡的重要且必须的一步。

    过了皋兰,就脱离了商地,尚南岩几十年经营的人望就失去了作用,四马原上的民众,纯然是澜青的子民,毫无疑问,吴宁边的兵将,是不道义的侵略者。从皋兰到花渡,一百五十里方圆的广袤土地上,吴宁边和南渚、澜青,已展开了激烈的斥候战。

    关于四马原,虽然李精诚手中已经有了积累多年,价值万金的情报,但是写在纸上的文字终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面对如此重要的一场战役,他还是把毛民最为精锐的斥候全数派了出去。毛民地理位置特殊,处在吴宁边、白吴、南渚、澜青四州交界、凭水临山,地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能在这样的地方统治十数年而不生变乱,李精诚的细致和手腕绝非一般将帅可比,用浮明光的话来说,毛民的斥候,就是整个吴宁边最好的斥候。

    才几天的功夫,甲卓航对浮明光的判断深以为然。四马原上的十余组毛民斥候进退有序,配合密切,带回了大量情报,他们不仅带回了死的情报,还带回了活的澜青和南渚的斥候。正是凭借斥候们的信息。李精诚、甲卓航、浮明焰和尚山岳共同拟定了抢占百花的计划。

    斥候们的消息并不新鲜。商城陷落之后,花渡守将徐前已经进行了一系列防范措施,包括大规模扩军、坚壁清野,重兵把守百花溪渡口等等。

    但对于百花这样一个重要地点,徐前会不会有特殊的安排,李精诚也拿不准。反复商讨之后,这次行动将在夜间进行,由甲卓航和浮明焰亲自带队,为了保险起见,除了轻骑和骑射手,还带上了浮铁虎的四百花虎骑兵。

    这支千余人的掠袭队伍自凌晨开始,就前突在吴宁边大军的队列之外,轻装快进,在当日黄昏,就已经到达了百花附近。等待是难熬的,但是他们必须等待,直到傍晚,斥候们小心翼翼地带来了情报,百花村内有不到三百名军士驻扎,看起来是南渚的赤铁军。

    “澜青呢?澜青的队伍呢?”听到这个消息,浮明焰和甲卓航一样惊愕。

    赶来报信的斥候有些迟疑,由于整个村子的百姓全被驱赶到四周的麦田来抢割麦子,并且有兵士押护,这就像百花村伸出了无数长长的触手,斥候们难以深入村子做仔细的探究,也无法确定在百花村的背后,是否还有澜青的队伍在埋伏。

    最终甲卓航决定,队伍就地潜伏,稻子打下来不怕,只要还没运走,迟早是吴宁边的。百花背靠百花溪,如果识破吴宁边的战略意图,很可能有伏兵,但不会太多,没有大部队会背水陈兵,何况,只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李精诚率领的吴宁边主力也将开到附近。甲卓航很有信心,一旦吴宁边主力进入战场,对面不管有多少伏兵,都会被无坚不摧的花虎骑兵赶到百花溪里面去。

    于是这支部队就静悄悄躲在麦田里,啃着冷硬的干粮,远远守望着百花。直到夜深,直到一声尖利的哨箭窜入夜空,百花开始烈焰升腾。

    “操!”浮铁虎把手中的酒壶往地下一摔,“村内有变,他们开始焚粮烧村了!”

    甲卓航也倏地站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发话,浮铁虎已经翻身上马,擎起黑黝黝的长枪,拉下玄铁兜鍪,带着花虎冲了上去。

    虽然只有四百人,但整个大地却随着花虎的马蹄落下而颤动起来,仿佛火神擂动了它的战鼓,把人们震得热血沸腾,灵魂出窍。

    这支八荒神州最昂贵的重甲骑兵,维持着战场不败的传说,也是扬觉动手中的王牌。

    甲卓航在两年前随同豪麻征战澜青时,亲眼见到浮明焰的花虎像一把带血的屠刀,把徐昊原引以为傲的青骑割得四分五裂。这支骑兵人和马都披挂重甲,不怕箭矢刀枪,马上骑士标配丈二长的出云枪,骑士雄伟,马匹健壮,那一次,当两军前锋即将交接,徐昊原的弓弩手正在向吴宁边前冲的骑士倾泻箭雨的时候,扬觉动中军令旗招展,大军左右分开,早就在中军跃跃欲试的花虎重骑开始加速,开始缓慢,然后逐渐加快,那些箭矢砸在人和马的钢甲上,擦出耀眼的火花,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但什么都阻止不了花虎的速度。他们就像一锅冷水,在狂暴的热力下逐渐沸腾,马蹄的隆隆声音掩盖了世间的一切声响,当花虎冲起来之后,除了死亡,没有人能让他们停下。

    这一战,花虎在离火原上穿插了两个来回,不管前方是什么兵种,生生把徐昊原的青旅切成了碎片,狼狈退出。当天晚上,扬觉动在中军庆祝大捷,甲卓航按捺不住好奇,仔细地把花虎的前世今生打听了一遍。

    豪麻像往常一样滴酒不沾,觉得他的大惊小怪很没来由,“花虎是牙香公主给吴宁边的礼物,整个八荒神州,只有我们的才有这样的重甲。”

    “牙香公主都死了几十年了,什么礼物?”甲卓航万分不解,一定要豪麻解释。

    豪麻瞪了他一眼,“你这人啊,不上前线,怎么也和旁人一样大将小怪。旁人没见过花虎,就对他们毫无概念。可你替百济公跑军需,宁州和木莲也不知道去了多少趟。自己买过些什么贵东西,自己不知道?”

    甲卓航恍然大悟,“若论贵,自然最贵的是人,原来都是为了这支骑兵!”他这几年东奔西跑,花重金为吴宁边延请了不少人才,然而最贵的,还是霰雪原的马夫和宁州的工匠。他交游广阔信息灵通,白日里见到花虎的神勇,只顾着惊诧,只道哪里凭空出来这样一支魔鬼骑兵,百思不得其解。却不想自己这几年也为这支骑兵做了不少的工作。

    豪麻说花虎是牙香公主的礼物,一点都没错,当年木莲开国皇帝朝承露兵败离火原,牙香公主率领霰雪原最为精锐的风芒骑兵前来拯救自己的爱人,虽然救回了朝承露,却失去了自己的军队。另一种说法,是她和旧吴做了交易,并试图以这交易来左右朝承露的判断。最终朝承露迫于父亲朝崇智的压力,不得不斩杀牙香于阵前。

    不管历史的真相是什么,当年的确有一批霰雪原勇士留在了旧吴,被安置在了大安西南的柴城,浮明光、浮明焰的浮氏家族,就是当年牙香公主手下大将浮苏力·克哈尔图的后人。和霰雪后人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八荒神州最能吃重,最为健壮的雪原马良种。

    今日花虎的重甲,马甲在八十斤左右,马上骑士的重甲在六十斤左右,加上出云枪的重量和骑士本身的体重,一匹雪原马的负重至少在三百斤以上,这样的负重下,还能高速奔驰,除了牙霰雪原最优良的马种,八荒神州再没有其他的马能够胜任。即使以高速奔驰闻名的坦提风马也不行。雪原马的珍惜之处还在于,由于霰雪原的拒不屈服和屡兴叛乱,木莲早已禁绝霰雪原同诸州的商旅贸易,想要得到大规模的雪原马良种,已经再无可能。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霰雪原也有可能出现花虎重甲,因为产生花虎重甲的另外一个因素——宁州精工的花虎铠,也是霰雪原绝不可能获得的,能够在一百五十斤的重量下,制出人和马的全防护重铠,只有宁州。纵是以兵器制造闻名八荒的云间和阳处,也没有这样的工匠。旧吴本就背靠宁州,吴宁边成立后,在扬觉动为了扫清政敌而攻掠宁州的那几年,又强行带回了大批宁州的巧匠。此后,吴宁边和宁州的贸易更加繁盛,这才早就了花虎骑兵得以诞生的两大机缘。

    “单是制造花虎的一套铠甲,就需用时一年八个月,你是跑商出身,应该明白,这样一个骑兵,要多少银子才能打造出来。”豪麻看着坐在对面的柴城伯浮明焰。

    甲卓航翻了个白眼,“那这军队为什么叫花虎?”他只剩了这一个纠结的问题。花虎重骑们的甲胄严整精密,光可鉴人,虽然威风,叫虎也无不可,但怎么看都和花没有半点关系。

    豪麻往嘴里塞了一块糯米打的广寒糕,慢悠悠地说,“这花虎不是大公令浮明焰组建的嘛。”

    “是啊,那又怎么了?”甲卓航愈加不解,瞪圆了眼睛。

    “浮二叔家里两个孩子,姑娘叫浮火花,儿子叫浮铁虎。”豪麻说话仍是不紧不慢。甲卓航一口酒没憋住,从鼻子里面窜了出来。他的哈哈大笑声震全场。惹得对面的浮铁虎莫名其妙。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想不到在今天这个场合,又一次见到了花虎的咆哮。那个给自己讲故事的严肃青年在哪里?他还好吗?

    甲卓航从怀里摸出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这百花酒名字好听,但酿造实是粗劣,比灞桥街头的鸿蒙酒也多有不如。但是好在够烈,喝下去,仿佛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甲卓航回头看着浮明焰,他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