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山海变 > 第74章 越系船(3)
    “说说放在这儿的理由。”棕熊的声音有些沉闷,但阿青头却十分惊讶,因为越系船的这一颗石子落下,正是大军扎营之地。

    “大人,我虽然不识字,但是我会辨别方向。”越系船咽了一口唾沫,他看着帐外旗杆落在地上的投影,弯弯曲曲地在石块和车辙中爬行,“从灞桥出发这几天,我们每天都在远离大海,”他抽了抽鼻子,在第二次渡过奔流河后,他彻底闻不到熟悉的咸腥味道了。

    “说下去,”棕熊显然也注意到了越系船在看帐外旗杆的影子。

    “大人,我们在一路向北而行,略微偏东,开始是鸿蒙海的风告诉了我方向,后来,奔流河畔的树木也是这样说的。”越系船伸出了右手,眼睛在地图上逡巡着,“在整个路途中,我们扎营三次,最长的一天,我们走了大概七十里的路程,最短的,也有五十里,而我们两次扎营都在在奔流河边,如果按照我们行进的方向和路程长短来推算,我们应该是在这两个位置通过了渡口。”他的手准确无误地圈出了小山渡和鲤鱼渡的位置。

    阿青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越系船看到了他的反应,感到更加紧张。

    “你会观察林子中的植物和青苔,这很好,”棕熊的目光中带上一点赞许,“但我不了解大海,大海告诉了你什么?”

    “大人,灞桥就在海边,四月份是鸿蒙海起风的季节,五月之前,东南的微风会急转西南,海神会用它的利箭和长鞭驱赶晴朗少云的天气,在大风强劲地吹上月余之后,大雨总是伴随着酷热一起来临。”越系船抿了抿嘴唇,“我们向东南前进,在远离大海的咸腥同时,也会被海风带来的风信子的香气笼罩,在这个季节,这些花儿都会倒伏向没有阳光的方向。”

    越系船说着,棕熊的眼睛顺着地图把他们的来路一一扫过。

    “这一路上,我们还见到了乌鸦,那么这条线就应该就是奔流河,这样庞大的鸦群,只有同样庞大的红树林才能停靠,如果树林的方位正确,我们眼下就在这几条路的路**汇处,向北再走上数里,就会看到这座城池。”他的手指点到了箭炉的位置,道,“大人,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棕熊看着眼前这个头上顶着一条黄鱼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笑意。

    那地图上好像有火,越系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碰,便飞快地缩了回去。

    “辛望校说你是鸿蒙海上的渔夫,怎么会对这些树林、花草都这样熟悉?你一边行军,一边在计算自己走了多远?”

    “大人,海神发怒的季节,我会带着我的小妹去济山砍柴、摘果,赤脚走得多了,自然会有些距离感,再就是,我的朋友乌毛头告诉过我,怎样才能判断方向,寻找食物。”

    “乌毛头?他是个猎户?”

    “不,他是个圈龙坊里的灵童,几乎没有出过灞桥城,但他喜欢读书。”

    棕熊笑了,道,“好,他喜欢读书,然后你就可以每天听故事。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偷偷计算自己走了多远?是想着有一天当了逃兵,可千万别迷路么?”

    “不是!”越系船有些口吃起来,“是、是黑衣僧说,我们是海的子民,如果离海太远,我们会失去神灵的保佑,我们……会死在干燥的平原上。我想知道,我们离开得也许不远。”越系船有点不好意思。

    “你发现自己衰弱了么?”棕熊的声音中透露着不耐烦,他一向不喜欢讨厌的乌鸦们,他们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散布鬼话和谣言。

    “大人,我感觉我睡不着觉了!”越系船大声说,阿青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棕熊哼了一声,道,“这样热的天气,我也一样睡不着!”

    “我们要去北边的这座山。”他用手指着地图上的金麦山,道,“你记住这两个字的写法,金子的金,小麦的麦,以后你每来见我一次,就要多学会两个字。”

    越系船紧紧盯着那两个扭来扭去的字,拼命记忆着,他知道一旦从棕熊这里离开,在军营里,他很难再遇到一个能告诉他这两个字写法的人。要是乌毛头在这里就好了,他想。

    “在这里,我们等人,但出发之前,我要了解更多,还要解决后顾之忧,”棕熊的手指顺着箭炉的小道滑到了金麦山的东侧,“我还需要有人走另外一条路,”他把另外一块青色的小石头放在林口和紫丘之间。

    “这里没有路,他说,我需要有人开出一条路,把我的军粮从紫丘带过去,我同样需要一双眼睛,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一切情况,”他看着越系船,道,“这件事孙将军会安排,你对他说,我希望你也跟着去。”

    “我不会让大人失望!”

    棕熊对他点了点头,“记住,你见到的一切,不要有任何遗漏,活到我们在金麦山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遵命大人!”活到那个时候,这可是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越系船还想再看一眼那两个字,阿青头却把地图卷起来了。

    “金麦金麦金麦”这是越系船生平第一次骑马,出发前,辛望校耐心地教了他一个时辰,现在他勉强能使自己挂在马上,棕熊给他最困难的命令不是跟着辛望校去林口征粮,而是记下金麦两个字的写法。

    当地一声,辛望校的厚背砍山刀准确地敲到了越系船的头盔上,越系船扑通一下从马上栽了下来,“这孩子怎么魔障了!”辛望校嚷着,越系船后悔没早点看出辛望校的烦躁,自己还傻乎乎在他的耳边念叨个不停。辛望校受命带着自己的小队脱离野熊兵大部,沿着平明古道东进林口,现在正在烦心的当口。

    越系船理解老辛的心情,有些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

    一周前,关大山派校尉陈兴波由林口赶往紫丘调遣军粮,但情势却很不乐观,白安的兵乱毁掉了扶木原大片的农田,平明古道行商寥寥,扬丰烈和徐昊原重燃战火,离火原的粮食也不再南下。在往岁正是收获春稻的好时候,扶木原却迎来了十数年来最大的饥荒。

    作为南渚粮仓,林口和紫丘丰厚的粮食储备足够度过这次危机,但驻守在城镇中的赤铁军和地方商贾相互勾结,趁机囤积居奇,高价贩卖粮食。惹得民怨沸腾。就在陈兴波巡视林口已毕,准备前往紫丘的时候,紫丘附近的饥民和部分地方武装一起袭击了紫丘的粮仓,驻守紫丘的赤铁军也有部分同情百姓的军士参与了叛变。

    陈兴波赶到紫丘,饥民们已经劫掠了部分粮食,四散奔逃。只剩下百余人的队伍,守着粮仓,心存侥幸,不料遭遇了陈兴波带来的赤铁军精锐。陈兴波所部本来就颇为凶悍,这次得知紫丘粮仓被劫,勃然大怒,将这一百余人的乌合之众的杀了个干干净净,顺便也将守城不利的紫丘赤铁军首领就地正法。但饥民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撤退时,在紫丘粮仓放了一把大火。陈兴波命赤铁军驱赶紫丘附近的百姓冒死救火,又烧死了十数人,总算抢出了大部分粮食。但直到现在,箭炉没有再见过一颗来自紫丘的粮食。

    这件事越系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日前,棕熊部刚刚在奔流河畔驻扎完毕,箭炉城守关大山和棕熊在那顶破帐篷中见面,不欢而散。

    当日越系船在跟着阿青头当值,学习如何照料棕熊的饮食起居,正好撞见帐内怒气冲冲的两个人。关声闻当时指着棕熊的鼻子,大声嚷着,“别以为你们有李秀奇撑腰就了不起,野熊兵这么多蛮子,在我这里吃了半个多月,再加上你这五千人,我们就要啃树皮了!”

    “关大人,别说树皮,连草根我们都吃过,只要你能分辨出哪些是甜的。”棕熊的脸色也不好,但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妈的,李秀奇搞什么名堂,几万人的部队调来调去,不是都西进原乡了么?还带走了我的补给和粮食,怎么又凭空多出了你这一支?你去金麦山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啊?!你以为金麦山真的有麦子啊!除了几个没牙的放羊老头,那边只有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头!”

    “事关军机大事,关大人还是要冷静些,李大人是大公钦命的总领军,关大人,那紫丘的粮仓据说足可以供给扶木原三年的口粮,你箭炉城没有照看好,不知道这事李候又要对谁去说呀?”

    关大山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破口大骂,“棕熊!你他妈也是军队里混出来的,别拿这个说事,你不知道军队是怎么吃空饷,也不知道账面粮食和真实的粮食的差额吗?!我现在说的就是你们的生死大事!不是我关大山不给你们口粮,给了你们,紫丘、箭炉和林口就都要饿上一个夏天。我拿什么去守百鸟关,现在遍地都是狗屁黑衣僧,说什么卫曜才是扶木原的救主。我就怕你带了粮食去了金麦山,再回来的时候,我姓关的就已经饿毙了!”

    棕熊不紧不慢地说,“关大人,正因为我是在军中混出来的,所以我才知道,就算我现在带走一城两镇中的每一粒粮食,也不会饿掉你关大人一两肉,这样的话说起来有什么意思?金麦山我搞不定,李候要我项上人头,”棕熊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这一句话,口气已经是非常凌厉,“请问关大人,您能把脑袋借我一用么?!”

    越系船站在帐门口不知如何是好,阿青头在背后推他,小声道,“进去,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你这样站在这里,谁看到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