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转成小雨，夜色也逐渐晴朗，鹧鸪谷中水声沥沥，他们进入了两山间的天然裂隙，两侧悬崖高耸，地貌奇伟。
“传说小莽山中有九十九道裂隙，但绝大多数裂隙中不是有绝地天坑，就是有怪兽蛰居，也有人说，这谷中裂隙，道道相通，回环往复，只要一道走错，就会陷入海神的迷宫，永远不得脱身，”吴亭看了一眼唐笑语，“只有这一道裂隙将天堑变为通途，一千三百年前，突然被海神挥鞭劈开，引来百鸟群集飞翔。”
“若是海神所为，他一定相当手巧，这里山势陡峭，但盘山栈道高悬半空，确是难得的神迹”，浮明光望着在他们头上曲折盘旋的商路，忍不住感叹，“如果没有这条鹧鸪谷中的商路，南渚和吴州宁州的联系就要晚上数百年，吴州也许就没有今天的繁华，白安更可能不复存在。”浮明光说的，是一千年前，平明古道尚在奔流河下之时，鹧鸪谷就已经承担起了商贸沟通的作用。
“浮先生说的不错，但如果没有见过百鸟关前那三里的悬空石道，便不能说见到了真正的神迹。二十年前，我和家严争论海神是否存在，是这条悬空石道说服了我。”吴亭面露笑意，摇了摇头。
暴雨初歇，月亮散发着朦胧的光芒，过了隘口，唐笑语就带领众人离开商路，下到深谷之中。谷底巨石耸立，崎岖不平，四处漫溢的溪流在乱石间流淌，众人只得下马缓行。
“我们要不要试试，万一百鸟关防备空虚？”伍平喜欢头顶那条宽阔平摊的大路。眼下他们在巨石的罅隙中穿行，在黑魆魆的树丛和暴涨的溪水间跋涉，这些地方根本就不能被称之为路。
“如果你真的这么着急面见海神的话，”吴亭打断了他，“卫曜暴躁嗜酒，但非常聪明，他说百鸟关有人在等着我们。就算那里只有十个弓箭手，只要事先撤掉栈道的木板，也足以把我们都射死在关前。”
扬觉动一路也谈性颇高，“几个时辰前，那些兵士居然不认识你和白安伯？”他的右手被简单包扎在胸前，棉布中隐隐渗出血迹，在海神庙附近，他被冷箭射中了手腕。
“大公也看出了，这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吴亭对扬觉动致意，“卫中宵大人当日身死、星散白安的野熊兵残部也就不到二百人，我们在东躲西藏中聚拢残兵。卫曜是个狂放的武士，却不是一个优秀的统帅。”他叹了口气。
“许多白安弃兵加入了我们，我们也需要附近几州受过训练的流民和投机的武士，但由于缺钱少粮，我们的队伍规模一直很小，直到卫曜解决了钱的问题。”吴亭的表情带着困惑，“通过鹧鸪谷和安水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来到，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加入了野熊兵。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失去对士兵的控制，但白安伯无所谓，任何人，只要能和他一同走上战场，他都来者不拒。”
“所以后来的野熊兵你并没有参加招募？”
“是的，我去组织了白安伯的斥候部队。”吴亭小心避开树丛和脚下的石块，“我离开了白安，直到他通知我，他将挥军灞桥，我为他眼中狂热的光芒而不安。新组织的这支一千余人、装备精良的部队，大半我压根不认得。”
“就像昨天那个士兵？”
“不错，不仅我不认得，有许多人他也不认得，这支军队建制混乱，包括了屠夫、农民、地痞流氓、流人、野熊兵中被黥面断腕、判为罪犯的刑人，也包括来历不明、带来金子和兵器的职业士兵，不过卫曜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这个白安伯都是他为自己册封的，因为赤研井田在卫大人死后，褫夺了卫氏的一切贵族权利。”
“我了解这种人，他们的血液狂暴、生命灿烂，白安伯看上去是个有智慧的人。”
“是的，但是只限于他不喝酒的时候。卫大人被诱捕的那一天，他正在李吴的妓院里喝得烂醉如泥。”
“李吴？”
“是的，希望我的话没有冒犯您，虽然您几乎统治了吴国、宁国故土的一半，但却是最麻烦的那一半，而吴国就算分裂成为白吴和李吴，但两个吴国依旧繁华。”
扬觉动笑了，“是，我也觉得我父亲挣来的这一大片土地除了使我必须征伐不断，绝无第二个优点。”
鹧鸪谷内果然有数不清的缝隙，唐笑语带着众人穿过了一丛茂密的金缕梅，水声也渐渐远去，这时天空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盘旋的商道再也不见踪影，隐约的光线从空中点点滴滴漏下来，众人走进了一条干燥的布满碎石的狭长通道，更前方，天空的那一线光芒完全被合拢的山峰挤压，扬觉动决定在这里休息。
虽经过大雨的冲刷、鲸脂火把依然很容易点燃，聚拢枯枝，山腹中升起了温暖的火焰。篝火旁，人们分吃着不多的食物，经过一夜的奔波疲累，更多人直接进入了梦乡。
唐笑语在哨兵燃起的火堆旁蹲下，抱着膝盖，她没有更换的衣服，只能寄希望于火焰的热量能尽快把衣服烘干。甲卓航的拿了一块灞桥的红枣糕，向唐笑语走去。
“小姑娘，这枣糕可比你的白米糕做得差多了！还是灞桥城中兼味斋的名点，真是差劲啊。”他笑嘻嘻地挑了一个靠近篝火的位置，把自己靠在一块干燥平整的石头上，嘴里嘟囔着，“这可真是漫长的一天。”
“老唐死了，”唐笑语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低声地说。
甲卓航挠了挠头，这个话题还是不碰为好，“听说走出鹧鸪谷要花七天以上的时间？这是不是也太长了点儿？”甲卓航心里清楚，如今对时间最敏感的，当是扬觉动，一切风平浪静还好，万一南渚生变，他们又没能在预定时间到达毛民，各种流言和猜测就会漫天飞，也许从山中走出去之后，这世界就完全变了模样。
“其实路途并不遥远，也许一天就可以走出去，也许七天我们也走不出去。”唐笑语闷声说，她回过头来，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眶还带着红。这小姑娘其实长得还不错，甲卓航心想，他回望身后，豪麻也没有入睡，在另一堆篝火边仔细擦拭他的刀，恰好也在抬眼看甲卓航。
“吓，可不要吓唬我，我跟你说，我和大安城的红杏姑娘有约在先，如果我三天还到不了，她恐怕就要从我的房间里逃跑了。”甲卓航叹气。
“啊，是吗大人？你们定了亲？可是，我确实保证不了出谷的时间。”甲卓航成功地吸把唐笑语的注意力从老唐之死上引开了。
甲卓航一脸严肃，“不要叫我大人，叫我甲卓航，你识字么？对，甲乙丙丁的甲，对，就是这三个字。”甲卓航看唐笑语在地面上正确地划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年头识字的姑娘可不多，”听到甲卓航的夸奖，唐笑语的脸微微有点儿红。
“会骑马、会识字又会做一手好菜的姑娘，我觉得这世上绝不会超过两个。”
唐笑语的脸更红了，被他逗得笑起来，“那还有一个是谁啊？大……甲大哥。”说完了这句话，她自己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先低下了头。
甲卓航笑嘻嘻地道，“另一个，自然是我老婆啦，虽然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今天见了姑娘你，我一定用你的标准严格要求她。”
唐笑语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你这人怎么油嘴滑舌的，你不是有了红杏姑娘了么！”
咦，小小玩笑还会脸红，不太像村店里的姑娘啊，甲卓航不由得起了好奇心。“红杏姑娘不是我老婆，我留给他的银刀不够多。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到了吴宁边，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啊，红杏小姐是贵族么？她嫌弃甲大哥你没有钱？”唐笑语没有听懂。
“这怎么说，”甲卓航嘿嘿笑着，“我有钱的时候她更爱我。”
她是个妓女，唐笑语忽地明白了过来，咬着嘴唇，暗骂自己太蠢，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在火堆旁擦拭佩刀的豪麻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的脸受伤了，”唐笑语答非所问。
“他？”甲卓航顺着唐笑语的目光望去，豪麻依然是那幅严肃的模样，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唐笑语好奇地看着那个火堆旁的男人，卸下沉重精良的钢甲，他挺拔的身姿被火焰映照的十分高大。”
“豪麻。”甲卓航翘起一边嘴角，带点无奈。
“好嘛？”
“他是个严肃的男人，”甲卓航用碎石在地面上写下豪麻的名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还有，他很喜欢吃你做的白米糕。”
“我叫唐笑语。”唐笑语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了，甲卓航哈哈一笑，撑起了身子，转身向豪麻走去，用手中的木棍去拨豪麻眼前燃烧着的树枝。
“怎么？”豪麻惊觉，抬头皱眉看着甲卓航。
“哦，旁边那位唐笑语姑娘想请你过去说话，”甲卓航抿着嘴角，“我有一种预感，说不好她还会医术。你的伤口太明显了。”
夜风吹拂，火焰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飞溅出细小的火星，火堆旁的唐笑语缩了缩身子。她很瘦弱，但却有着妙曼的轮廓。
本书最新章节由首发，最新最火最快原创网络作品首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