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山海变 > 第28章 鹧鸪谷(4)
    夜雨中的小莽山高峻幽深,盘山路通向阳宪的这一侧,断断续续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风雨如磐,伍平小心地护着手中的火把,摇摆不定的光亮照亮了队伍前行的道路。积水从铁盔的缝隙中渗入,浸湿了内衬,潮湿而又紧绷的感觉令他心情烦躁,鹧鸪山口快到了,戴着这劳什子玩意儿不会让自己死得更慢一点,伍平诅咒着雨水和小莽山。

    唐笑语确认,马匹在东西方的山脊难以通行,随着坡度升高,低矮的植物拢不住松脆的岩层,雨夜常常会引起山体滑脱,就算混杂着碎石的泥浆没有湮没这支小小的队伍,等到雨停,天光大亮,多半也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晾晒在光秃秃的山脊上。通过小莽山口进入鹧鸪谷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通过现在已在野熊兵手中的山隘口。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甲卓航和吴亭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众人听从吴亭的建议,披上了黑色披风,没有头盔的,都拉下了兜帽。

    小莽山虽然带着一个“小”字,但在黑暗的雨夜中却是连绵不绝的庞然大物,随着地势渐渐升高,两侧的山脊逐渐陡峭,崖壁上的树木伸出枝桠,如伫立在半空的妖魔,山口的断崖有两块巨石高高悬挂,像两颗尖锐的獠牙,队伍的正前方,有一座近乎方正的石头堡垒,居高临下建在狭窄的盘山路入口,草草堆建的外墙顶端,巨大的圆木顶着飞翘的檐角,青草从堡垒的石缝间隙生长出来,火光下,在雨水中摇摆倒伏,像巨兽身上柔软的绒毛。

    豪麻的心情和大雨一样沉重,一路上,他们都必须仰视这座粗糙的堡垒,虽然盘旋上升的道路让他们感觉不到山坡的陡峭,但这里狭窄的的地势决定了旅人的命运,越靠近这座堡垒越危险,哪怕是在如此的雨夜,也会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被射成刺猬。

    一路上,不断有加入战场的野熊兵擦身而过,他们已经走入了敌人中间,如果吴亭在说谎……

    “他妈的,你们怎么可能拿下这么险峻的要塞。”伍平必须要说话,他受不了无边黑夜和暴雨带来的压抑情绪,尤其是现在,他感到浸了水的头盔正把他的头越勒越紧,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脑浆迸裂了。

    “过了山口你就会看到,隘口后面的道路虽然陡峭,但坡度很小,进入悬崖路段之前的十余里都很平坦,这要塞只是在山的这一面比较可怖。”吴亭耐心地解释,“再坚固的堡垒都有其脆弱的一面,这只是一座草率搭建的要塞,如果谁能正面攻下百鸟关,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百鸟关?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伍平发问的同时,还在喃喃诅咒暴雨。

    “我们拿着赤研野的令牌,从正门走进去,然后占领了它。”

    经过白安之乱,这种破关的方式可能永远无法复制了,豪麻想。

    “那么背面呢?我们也可以从背面突破百鸟关?”

    “没有可能,和这堆乱石相比,百鸟关是真正的雄关,抵达那里的最后一段山路,是由石梁悬架在半空的,马匹路过时,都要蒙上眼睛,如果有人试图拿起兵刃在石路上战斗,狂风就会完成本应由他的敌人完成的任务。”

    “这么凶恶的路?”

    “所以它才被称作百鸟关,因为只有长翅膀的鸟儿,才可以排队飞过。”

    伍平忽地转向唐笑语,“喂,小姑娘,我们都没有翅膀,我也不会飞,你说能绕开那个见鬼的地方,不是在开我们的玩笑吧。”

    雨声太大,唐笑语瘦弱的身子在马上一起一伏,没有说话,很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我认为她现在没有心情和我们开玩笑,”豪麻说。

    “该死,”伍平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闭上了嘴。

    这段路还要绕两个弯,马儿在也夜雨中疾驰了不短的时间,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牲畜的体表有一层蒸腾的水汽,众人放缓了速度,粗糙的巨大石条映入眼帘,隘口到了。

    火光越来越近,一路上和谐亲切的气氛突然消失,队伍还在前进,但是人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雨水连成一条条细线,从天上坠下。吴亭和他的士兵走在先头,擦肩而过的野熊兵们全副武装。

    擎着火把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白安伯有令,隘口只能出不能进。”

    火光中,吴亭这一队人马显得十分古怪,有的穿着质地精良的重铠、有的则套着野熊兵的皮甲,有的则连铠甲都没有、他们大都裹在黑色的披风中,还有的披着简陋的蓑衣。

    隘口的野熊兵们则身着鱼鳞甲,他们的佩刀纹路黝黑,雨水流过刀刃,化作滚珠滑落,这都是开刃不久的新刀,豪麻想。与吴亭的旧皮甲与青钢刀相比,这些野熊兵的装备明显更好。

    吴亭道,“白安伯在哪里?”

    “卫大人坐镇百鸟关,前方战场由辛都尉、史都尉、李都尉和吴都尉指挥。”这是他们一路遇到的第一位尽忠职守的士兵。

    “很好,让开,我就是吴亭。”

    野熊兵迟疑着,没有挪动脚步。所有人都堵在路口,迎面走来的兵士也停了下来。

    豪麻仰头看去,雨水打在岩石上,激起了浓重的雾气,隘口上方,影子晃动,有人从堡垒上下来了。

    铁骅骝不安地嘶鸣,鼻孔的热气在冷雨中变成了白雾,豪麻浑身紧绷,握刀的手滑腻腻的。

    一名军官来到了众人面前,“你就是吴亭?你和你的斥候应该在通往灞桥的路上。”

    “我的箭只会射向需要的地方。”

    “我对吴都尉一向是钦慕的,谁能证明你是吴亭?”

    吴亭从背负的箭筒中拔出一根长箭,搭在弓上,抬手满弦,利箭穿破雨幕,发出呜呜声响,堡垒高墙上、屋檐下的那只火把被利箭分成了两半,翻滚着落下深渊。

    “算了,大雨天的,哪有那么多真假。”几名骑兵强行分开众人,他们身后走出一匹枣骝马,马上是名魁梧男子。

    “这些人行迹可疑,不能轻易放过。”那军官坚持。

    “他们是去百鸟关,又不是要去灞桥。”那男子的马不安地在原地兜着圈子,“这里好冷,要是我,应该去有鸿蒙酒、女人和火堆的地方更好一点。”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一张口,一股辛辣的酒气。他头上绑着一根赤色头带,并没有带头盔。两腮铁青,满是没有刮干净的胡渣。豪麻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和吴亭一般的旧皮甲。

    守关的军官刷地拔出了佩刀,道,“有白安伯严令,今晚谁也别想从这里过去。”

    那高大男子跳下马背,大踏步走到那军官眼前,足足比那个军官高了一个头,他贴着那军官的耳朵,道,“你得相信,有些人的话其实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

    紧接着他回过身来,走到这群骑马的人之中,把众人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唐笑语身上,耸耸肩膀,“我再在这里站下去,恐怕就要被锈在这里了。”

    这人身上股强大气场,豪麻和他尽在咫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豪麻去看吴亭,发现自从这人出现以来,吴亭仿佛变成了一堵雕像,僵硬在马上,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让他们过去,他是吴亭。”那高大男子声音没有起伏。

    “不行!”那军官大吼一声,“出刀!”只听得铮铮连响,他身后的士兵和那男子的随从几乎同时钢刀出鞘。

    “我说让他们过去!”这男子张嘴暴喝,如虎啸山林,震的众人耳膜嗡嗡直响,他猛地回头,一刀劈了下去,那军官横刀来挡,当地一声轻响,守关将领上好的精钢刀被从中劈断,他的头盔裂为两半,一道血线从他的额头笔直划过鼻尖、一直延伸至锁骨正中。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那将领的尸身直挺挺倒在大雨之中,泥浆四溅。

    豪麻的战马长嘶退后,也只是这一瞬间,他的刀已在手,定身再看身旁,除了扬觉动一手牵缰、一手吊在胸前,其余的战士纷纷亮出了兵刃。

    “你不认识吴亭是谁嘛!你连他妈的霹雳弓也不认识!”这男子大吼,面目狰狞,他抹去溅到脸上的鲜血,从皮甲中掏出酒壶,咕咚咕咚又灌两口,翻身上马。

    “你们过去吧,坐镇百鸟关的不是白安伯,好自为之。”他对吴亭努了努嘴,张口去接天空下落的雨水。

    吴亭对那男子看了一刻,双腿打马,引导众人鱼贯而行。

    唐笑语走过那男子身边时,他拉住了她的马缰,抬手褪去了她的兜帽,唐笑语的几缕发丝荡了出来,湿漉漉贴在脸庞。她颤抖着,说不清是由于恐惧或是寒冷,他的手划过她的嘴唇,薄薄的,没有血色。

    他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唐笑语身上,慢慢系好,道,“小姑娘骑马,小心着凉。”接着转身,被一众人马簇拥着往阳宪而去。

    一行人惊魂未定,马匹前后相贯,小心地踏着湿滑的路面,通过了狭窄的隘口。

    在山口之北回望那堡垒,果然是又平又矮,毫不起眼的一座小工事,不知为何从下面看起来竟是如此壮观狰狞。远处的山脚下,蜿蜒的火把又开始流动。

    “刚才那人是?”豪麻抑制住依然强烈的心跳,终于忍不住问道。

    雨势不歇,夜色漆黑,吴亭的眼睛望向面前被火把映照的一小块光亮,“白安伯卫曜。”

    他的声音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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