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山海变 > 第4章 朱鲸醉(1)
    阳坊街,灞桥旧城,这里绵延十数条街巷,曾是灞桥建港时巨商富贾的商肆,经过百年变迁,现在已经沦为麻衣苦力的聚集之地。

    贫困的市民和落魄的武士在狭窄的街道中拥挤穿行,青石路侧满是泥泞,古老的房屋破旧不堪,打铁铺紧挨着下等小酒馆,布坊、杂货店,一应俱全。

    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人声鼎沸。

    系船、乌桕和传箭,两大一小,三个孩子挤在一起,专挑那屋檐宽大的房下慢慢走,一路唧唧喳喳个不停,系船有偷老萨酒的意思,乌桕不明就里,也跟着来到老萨的酒铺檐下歇脚。

    越系船道,“今天把你带来是有好戏看的啊,据说吴宁边的扬觉动大公今日进城,我们去凑个热闹。”

    看着乌桕满脸的茫然,传箭忙着补充,“就是会有好多骑大马的人表演节目啊,你们坊内肯定没有的。”

    吴宁边大公?怪不得这两天赤研兄弟十分兴奋,坊内的少年们也在叽叽喳喳八卦个不停。乌桕隐约知道这吴宁边也是一块和南渚差不多的地盘,上面也有一位国主,同样叫做大公。其他的事情就不甚了了。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赤研弘。

    前几日,南渚权贵陈穹将军家的小姐进坊,由于陈家在南渚地位颇不寻常,因此,圈龙坊破例容许她来旁听。

    这圈龙坊中来了女子,是一件轰动一时的事情。对于一般人也就罢了,对于赤研弘来说,坊中日月长过海角天涯,在无趣的生活中能有机会撩拨少女,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缘。

    不过这陈家小姐家教甚好,每日有专人护送,赤研弘撒泼放赖,主动去搭讪,也只讨得几声客气,十分无趣。

    赤研弘深信自身魅力定可抱得美人,只恨身陷圈龙坊内,不得自由,提到这些中意女子,心中便无限搓火。由着这陈家小姐难以得手,到勾起赤研弘对于贵族女子的别样倾心。

    “吐气如兰、吐气如兰”他啪啪拍着大腿,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就是不一样,那些蠢笨丫头的眼睛只会往下看,有味道的女子,从来都轻轻瞥你的。”

    赤研弘的日课是每天课余召集一群跟班听他吹牛。此次听说吴宁边的大公扬觉动将亲临南渚嫁女,这种事他必定要大大八卦一番,竟派出随从细细打探,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无心关注,到对扬家女子的美貌摸得一清二楚。

    据赤研弘在坊中的说书,那扬觉动有三个女儿,都生得异常美貌。大女儿留在木莲,嫁给了皇族朝氏,二女儿听说日前许给了扬觉动手下大将某人,三女儿嘛,也是最小最有名气的一个,这次即将远嫁南渚。

    这姑娘唤作扬归梦,在吴宁边颇不安分,扬觉动没有儿子,这三姑娘不知是不是有意来到世间弥补这个遗憾,生来就跳脱飞扬不肯安生,受扬觉动宠爱是其一,仗着大公女儿的身份,惯于使性胡闹为其二,任谁都拿她没有法子。

    赤研家的下人为讨赤研弘欢心,打听到扬归梦美貌,回来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形容,把个扬姑娘夸了个花团锦簇。赤研弘听闻扬归梦美貌,早自动忽略了她的其他属性,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开始想入非非,“驯服烈马最有滋味,嗯哼,倒是便宜了赤研恭!”

    赤研弘在圈龙坊内谈到此事,发出不满地哼哼声,万分惋惜。边说还边移形换步,展示他的武艺,深信定可降服美人。

    赤研弘这荤话无人敢接,那扬姑娘要嫁的赤研恭是南渚大公赤研井田的大公子,也是赤研家族的既定继承人,今年一十九岁,尚未婚娶。

    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无疑会惹来杀身之祸,但出自赤研弘的口中,又是不同,他的仆众随从及坊中官员教师,只做听不见。

    原来,这赤研弘的父亲赤研瑞谦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论血缘,他是现任南渚大公赤研井田的兄长;若论公职,便是南渚右相、首城灞桥的执政官。是南渚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

    传说当年赤研井田获得公子位,继承南渚大统,赤研瑞谦的鼎力支持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作为回报,赤研瑞谦在南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

    这种身份的影响也延续到了赤研弘他们这一辈的身上,赤研弘虽非大公之子,但是连比他大得多的赤研恭都要让他三分,赤研井田的小儿子赤研敬更成了他的跟班。

    如今南渚公子赤研恭将要娶亲,也只有一贯骄纵,脑子简单的赤研弘敢大说风凉话,他倒不是有意,只是一贯口无遮拦,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乌桕在一旁听着都不大妥当,赤研敬作为赤研恭的亲弟弟,更是感到不舒服。

    作为赤研家族的成员,十四岁的赤研弘早已不是懵懂少年,他年纪太小未曾婚娶,但已经祸害了不少丫鬟侍婢,在他心中,那扬归梦姑娘也不会三头六臂,不过身份不同,滋味自然不同,而且意淫不费本钱,他已将美女跪伏的情景在脑海中过了不知多少遍。

    乌桕在阳坊街上听越家兄妹也说起扬觉动嫁女的事情,乃知不只是坊中少年机缘得天独厚,听到了内幕消息,看来这件事情早就传得南渚家喻户晓了。

    本来八字尚无一撇的国事会晤内容,不该成为街谈巷议,但不知是谁将吴宁边大公将要到来的消息传到了民间,于是整个灞桥城都在翘首以待。本该出海的歇了船,磨豆腐的收了摊,连在城楼上站岗的士兵也抻长了脖子望着北来的商旅大道。

    此刻酒肆中,守门校尉辛望校和一群酒客也在议论。

    “辛都尉,您在军中,可曾得到一点儿什么消息?这吴宁边的扬觉动听说性情桀骜,颇不好相与,如何这次跑到我们南渚来结一门儿女亲家?”有酒客对着辛望校发问。

    辛望校把眼一横,道,“我是一个看门的,怎么知道这些道道,莫不是扬觉动那厮贪图了南渚繁华,或者是小姑娘想离开吴宁边离火原那蛮荒破败的地方?”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一声长长的开场白,果然又是说书的陈二先生。他摇头晃脑道,“一看你们就没有仔细听我的太祖开国演义,这诸侯之间的婚嫁嘛,哪里有什么嫁得好嫁的坏,都是时势使然嘛!”

    众人哦了一声,等待他继续往下说,他醉眼朦胧,看那小桌栏杆下,又升起来三个小脑袋。

    他伸出一个手指,道,“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南渚,当年井田大公的哥哥洪烈公子,是在哪里长大?木莲嘛!”他把那手指在桌子上点了又点。

    众人有些明白,跟着点头,纷纷道,“原来是押做人质。”

    “不错!那扬觉动一定有求于赤研大公,这才亲临嫁女。”辛望校酒后反应比别人慢了半拍,恍然大悟后一拍桌子,力道稍猛,把一碟花生震的四处乱滚。

    老萨在辛望校背后连给了他几个不屑的白眼,口中却说,“还是辛都尉一口道破天机。”

    这边陈二先生心里不舒服了,心道,一帮蠢货,这是什么天机,是人都知道,就算是天机,道破的人也该是我不是。他一挽袖子,继续开口,“这扬觉动昔日也曾为质木莲,在木莲军中锻炼,后来回到吴宁边,统帅吴宁边的赤铁军,战绩相当惊人,曾被称为赤铁之虎。这个你们知道么?”

    众人都是升斗小民,对外州故事也都不甚了了,一起摇头。

    陈二先生得意,道,“据我在澜青州做生意的内弟讲,这澜青州大公徐昊原和扬觉动一向不和,前两年两家刀兵相见,本来是扬觉动性子更蛮横些,战场上也占了些便宜。不料关键时刻木莲朝出了兵,一举攻占了南津镇,占着不走……”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想听几声惊叹,不料众人木然,毫无反应,显然并不明白劳什子南津镇是什么地方。

    他心中暗骂无知,只好自己把话继续接下去,“这南津镇在柴水与箕尾山之间,是离火原的战略要冲,是扬觉动西进北上的粮关,如果和徐昊原打架,不经过南津镇运粮过兵,那便要晚上三天不止,平原地带作战,晚上一天都会要命,何况三天!木莲朝这一招棋,直接卡住了这猛虎的脖子。扬觉动差一点儿就一败涂地。”

    辛望校奇道,“木莲为何要和扬觉动过不去?诸侯们互相打来打去,木莲不应该最是快活么?”

    陈二先生道,“就是因为扬觉动确实是个人才,近二十年来,把吴宁边经营得太好,势力大增,引起了大伙儿的猜忌,才有了一连串的摩擦,这扬觉动对木莲的面子功夫做得是极好的,所以木莲突然出兵帮助澜青州,确实把吴宁边搞了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当今这位皇帝年纪轻轻,能把诸侯玩弄于鼓掌之间,也当真是个人物。”

    辛望校点头,继续问道,“那后来战况如何?”

    陈二先生道,“后来是我南渚赤研大公派兵进军离火原,挟制南津镇,解了扬觉动后顾之忧,扬觉动击退徐昊原,后方不稳,也不敢乘胜追击,因此留下今日后患。”

    陈二先生的一番山川水势,众人听得好不耐烦,说先生真是跑题了,请讲讲现下的事情。

    陈二先生一翻白眼,道,“现下嘛,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想是那老扬觉得南渚人杰地灵,可做后盾,加上前次欠了人情,现在把姑娘来攀亲嘛!”

    这故事讲得虎头蛇尾,众人听得无趣,大摇其头,再做鸟兽散去。系船和传箭正要拉着乌桕要走,忽见他怔怔在想些什么入了神,系船摇了摇他,说,“喂喂,故事散场啦。”

    乌桕却兀自出神。陈二先生一番发明,他才知原来赤研家的大公子也曾寄人篱下,就是再大贵族,也难免孤独可怜。不过转念一想,不管人家如何孤独可怜,也终有个来处去处,不像自己,还真不知是哪里蹦出来的。

    越系船踢了乌桕一脚,乌桕猛醒,自语道,“兵祸连绵,难道是主杀伐的弥尘星已经光耀南渚?”他几日来星算天道轨迹总算不清楚这一点,此刻忽然来了灵感。

    越系船却不管它米陈星面陈星,一把拉了乌桕就急急就走,他怀里已经顺了一袋鸿蒙酒,正冷得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