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流云掠过万盏灯火，把圣城皇宫燃成白昼。
轩辕晚晴站在长明阁的院子里，认真看清了赤红的夜色。
鸾栖殿的大火无声无息地着起来，连同挨着它的芷熏殿，付之一炬。
温良紧紧挽着轩辕晚晴的手臂，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然而轩辕晚晴却忽然命人取来凝碧珠，拽着温良直奔鸾栖殿，路上踉跄着磕绊了好几次，差点摔倒。
“你要哭着说你为了躲避肃灏才不敢回芷熏殿。”她严厉地嘱咐她。
温良还未真正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便一眼望见了那袭英挺的明黄色。
“皇上……”她心头一颤，立即照着轩辕晚晴的话去做，拉长了哭音扑过去，“皇上——”
青洛回眸时的神情有一丝凄楚，然而立刻转变为惊讶，似乎犹豫了一瞬，才抱住投林雀鸟般的温良。
“怎么会……？臣妾为了躲避肃灏不敢回芷熏殿，没想到回来时竟变成这样！”温良伏在青洛怀中惊恐不已，“臣妾……臣妾险些就见不到皇上了！”
青洛没说话，只是一下下抚摸着温良的背脊，他的目光投在轩辕晚晴脸上，明暗之间闪烁的表情难言悲喜。
轩辕晚晴转身就走，眼泪夺眶而出。
青洛不杀萧妃，不是这个女人还有价值，而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个女人曾用性命赌咒说“我愿随你一同披甲上阵”。
可是青洛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轩辕晚晴，分给阮云萱已是艰难，更何况其他人？
痴心错付，不如归于尘土。
唯一从火海中逃生的梅儿跪在青洛面前痛哭：“贞妃！是贞妃指使纵火！”青洛不语，梅儿绝望地用簪子戳进自己的喉咙，一死以昭真相。
怀疑还是相信？
都不重要。
因为在青洛心里，轩辕晚晴可以为所欲为。
他打下来天下就是为了她，她要毁了这个天下亦可。何况仅仅是……一座宫殿、一条人命……
但轩辕晚晴却终于明白，她和青洛之间的沟壑，再也不可能填平了。
不是我做的。
没关系。
真的不是我。
是不是都没关系。
有时候相交至深，一眼便足矣道明心里的话。
云胭承昭帝三年秋，正式发动与北番的战争，冯习获封肃北大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多伦外城，另外两股势力立即结呈合围阵势，赶来与冯习大军会和。
而就在战争前夜，圣旨还追封萧妃为萧贵妃，全然看不出狰狞的利爪早就沾染了血腥。
一时间，边城守军还在云里雾里，被打得措手不及，乌达、芝玖等城池增援之军也溃败难抵，北番王只好发兵十万，两国的殊死决战一触即发。
青洛摸摸身上的铠甲，莞尔一笑，接过薛墨白递来的金盔。
“咱们兄弟又要并肩作战了。”
“嗯。”
梁振在殿外提醒：“皇上，王爷，三军已在城外齐备。”
薛墨白道：“皇兄，我先领兵到城楼下等你。”
青洛道：“好。”
薛墨白走后，青洛从墙上摘下那把曾经佩在青羽苍腰间的宝剑：“二哥，我知道你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
握剑步出纳谏阁，苑中是皇后代领众妃嫔预祝圣驾凯旋，然而话未出口便都红了眼眶。
青洛不喜欢这样伤感的离别，本想笑笑，但他发现让这些女人跟他一起笑委实太过勉强。
“父皇！儿臣祝父皇旗开得胜！”思南闪身从阮云萱侧下里跑出来，活泼好动的他早已经耐不住性子跪着了。
“好儿子！”青洛惊异之余，自是欢喜，俯身抱起思南，“谁教你的？”
思南咧嘴一笑：“母后昨夜对着铜镜反复练习，儿臣不懂何意，便央求母后解答，母后大约也说不清楚，就让儿臣也这么说了。父皇，你要走很久吗？还来不来得及跟儿臣堆雪人？”
青洛心头一酸，怕自己露出难舍之情，立刻放下思南，清了清嗓子：“去把你母后搀扶起来。”
思南立即照办，拽着阮云萱的手起身。
青洛走过来牵住阮云萱，朗声道：“即日起，朕册封嫡子青思南为云胭国太子，待大军凯旋之日再行典礼。”
阮云萱呆住，心下隐隐害怕，感觉到青洛又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茫然地重新跪下：“皇上圣恩！”
青洛将她拉起来，笑吟吟道：“萱儿，我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他在众人面前不自称“朕”还是头一遭，阮云萱的泪倏地涌出眼眶，她伏进青洛怀中，背心微微起伏。
青洛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目光却在跪着的妃嫔中扫视了一圈，没有轩辕晚晴。
长明阁。
轩辕晚晴已在佛像前跪了一天一夜，耳畔响起行兵的号角时，不禁身子一软，歪倒在莲台下。
风音连忙上前搀扶：“这又是何苦？”
轩辕晚晴咬着牙摇了摇头：“姑姑，从今日起，让嬷嬷带若涵到长明阁照料，其余人物一概谢绝，大军凯旋之前，我要吃长斋。”
风音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便自去安排。
轩辕晚晴戳了戳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索性艰难地坐下来靠在莲台上。
青洛，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兵祸四起，番王使人探听得青洛已亲自率大军北上取径鬼方，于是急召众谋士商议，最终分兵五路抵御包抄，自引一军坚守多伦内城。是夜，冯习领兵即退十五里屯住，且待大军增援。
不日，一队军马先到，打青龙旗幡、执祥云旌帜，玄缟销金的伞盖之下，青洛身披明光甲，冯习等人早已列阵相迎，齐齐叩拜——“吾皇万岁！”
入帐后，仅青洛、冯习、薛墨白三人立于羊皮卷前，冯习听青洛讲罢方略，渐渐露出喜色。
薛墨白笑道：“冯将军跟皇上降过北番战过南夔，可谓身经百战了，今次亦不必忧虑。”
冯习道：“南夔小国，不足为惧，洛城一战，以守为胜。可今次不同，北番尽遣兵将、王亦督战，我军兵多粮少，若然持之一久，定然接济不及。”
青洛道：“我军如此，北番也是一样，何况轩辕运粮的兵马正在赶来，北番此战必败。”
冯习点点头：“你来了，我们才有主心骨。”
自从青洛正式登基为帝，冯习就回到洛城一带驻兵，皇命召了几次，他都不肯归往圣城。到不为别的，只是曾经一起喝酒打仗的兄弟当了皇上，尊卑礼数便鲜明成天地。伴君如伴虎，冯习懂这个道理。
此时，青洛听见冯习一如往昔的称呼，心头快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传令三军安顿。
圣城未央宫。
阮云萱握着思南的小手写下一个“曜”字。
兰心和惠儿走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膳食备好了。”
阮云萱漫不经心地问：“兰心，本宫让你去请贞妃，怎么还不到？”
兰心为难地道：“风音姑姑说贞妃娘娘依旧玉/体不适，将养谢客。”
阮云萱叹了口气，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思南眨巴着眼睛问：“母后，用过膳咱们去看看贞妃娘娘好不好？”
阮云萱不答。
思南又问：“父皇怎么还不回来呢？母后，太子是什么？他们为什么都叫我太子？”
阮云萱柔声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等你学会写更多的字，你父皇就回来了。”
“未来的皇帝？像父皇一样吗？”思南忽然很兴奋，“我要做父皇！我要做皇帝！”
阮云萱疲乏地苦笑一下：“咱们去用膳吧。”
“皇后娘娘。”侧处的脚步声和呼唤一并传来。
阮云萱刚刚迈出的脚顿住，辨认着面前的人：“你是……御前侍奉的思远？”
“是，再过两日有几个宫婢就到出宫年龄了，来请娘娘的示下。”思远一边说着一边奉上一只木盒。
阮云萱未令人来接，只道：“放在石桌上，下去吧。”
“是。”思远依言行事，默默退下。
阮云萱没理会，牵着思南的小手要去用膳，方才侍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宫女忽然道：“皇后娘娘，婢子……婢子……”
阮云萱见她吞吞吐吐，不免狐疑，唤来惠儿领走思南，问：“你想说什么？”
那宫女低着头：“回娘娘的话，婢子与嘉婕妤宫中的一个侍女是同乡，此前去同她叙旧时见过这只盒子。”
阮云萱眉心一拧：“说下去。”
那宫女道：“婢子也不敢肯定，思远姐姐和嘉婕妤不睦，想来不会要她宫中的一只盒子。”
阮云萱重新打量被置放在石桌上的木盒，片刻后吩咐：“打开它。”
宫女依言打开，竟是一些廉价的碎玉块。
阮云萱拿起一块看了看，不明何意，遂道：“你去把思远叫回来。”
“是。”
宫女走后，阮云萱索性坐下来细细研究，然而没有半点头绪。不一会儿宫女回来，禀道：“思远姐姐没有回宫闱局。”
糟了……
阮云萱心里暗忖，立刻拿起盒子，吩咐道：“本宫去长明阁，你告诉惠儿兰心，照顾好太子。”
宫女讷讷答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