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云胭宫词 > 第一百一十五回 情局虚实相对弈
    欣嫔回宫后的第三日便是青思南四岁的生辰。

    青洛毫不掩饰对三皇子的喜爱,虽然不至于混淆了到底是哪个儿子的生辰宴,但眼睛却从未停留在已经过继给弘德青帝的青若涵身上。

    整整一天,欣嫔都依偎在青洛身边,除了上朝,无论青洛去哪儿,都有她随行伴驾。

    晚宴依例设在未央宫,阮云萱命内侍们将琉璃盏点得灯影幢幢,青思南举着一个轩辕晚晴亲手札的美人灯笼,满院子跑来跑去。

    妃嫔们陆陆续续到了,礼数周全地送上贺礼,阮云萱一一浅笑谢过。

    “王爷万福。”怡婕妤寻到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品茶的薛墨白,施施然行礼。

    薛墨白打量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本王记性不好,你是哪宫女眷?”

    怡婕妤笑容一僵,薛墨白身后的随侍俯身提醒:“这是怡婕妤。”

    薛墨白夸张地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失礼失礼!”

    怡婕妤有些局促,咬咬牙,飞速问道:“王爷可有柳太常的消息?自温泉行宫归来,柳太常便消失了,他……他从前所配之药还未……”

    薛墨白心里冷笑,表面上的惋惜却全然如他十四岁粉墨登场时般纯净:“本王找不到柳太常,只怕他已经不在云胭了。怡婕妤不妨请医官院分派其他御医,若是小病小痛,还是少服药为妙。”

    怡婕妤静了半晌,默默转身离去。

    薛墨白暗叹:柳云啊柳云,幸亏你走了,不然迟早被这宫中的女人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然后他又佩服起青洛来,这满眼的莺莺燕燕,是怎样的凉薄又多情才能游刃有余。

    “小墨白。”

    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敢这样唤年纪轻轻便手握兵权的薛王,如今剩下一个。

    “我已经二十岁了……”薛墨白无奈地仰起头,正对上一对水溶溶的葡萄眼,一双柔嫩的小手伸过来掐捏他的脸颊。

    薛墨白呲牙咧嘴地跳起来:“青若涵!”

    小若涵咯咯笑着反扑回母亲怀抱,轩辕晚晴也笑个不停。

    薛墨白无奈地揉了揉脸,一眼瞥见远处提着灯笼发呆的小寿星。

    “思南过来。”终于可以摆出叔叔的姿态。

    思南乖乖靠近:“王叔……贞妃娘娘……”

    “咦?”轩辕晚晴微笑,“难怪一直都不肯叫我,小大人儿改了称呼了。”

    思南笨拙地闪躲着轩辕晚晴的目光:“母后说要给思南请太傅了,要从宫规礼仪学起。”

    轩辕晚晴稍稍愣了一下,瞥见薛墨白促狭的偷笑,回瞪了他一眼,蹲下来握着若涵的小手递向思南,说:“这是大哥。”

    思南很慌张又很欢喜,立刻放下灯笼,搓了搓手,去握若涵的手。

    “哥——哥——”若涵傻笑,拽着思南的手上下摇摆。

    轩辕晚晴顺势把思南搂进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涵儿连娘亲都不会叫,没想到却先学会了‘哥哥’。”

    思南紧紧握着若涵的小手:“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能照顾你!”

    薛墨白低头凝视良久,不自觉红了眼眶。

    “皇上驾到——”

    一声传喊,负责照顾思南和若涵的两位嬷嬷迅速抢近前分别抱走了皇子,其他人都一并迎到前殿行礼——“恭迎皇上!”

    “免了。”青洛心情大好。

    他身边依旧是怀抱三皇子的欣嫔,笑起来清淡无波:“皇后娘娘万福。”

    之后再无其他礼仪,什么贞妃、顺妃,全不在眼中。

    阮云萱不高兴,可是青洛却说:“你抱着朕的三皇子,不必行礼。”

    欣嫔低低地应了一声:“谢皇上。”继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其他妃嫔,却蓦地在轩辕晚晴眼中看到明明白白的可怜之意,就像在看一只被猎狗团团围住的兔子。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将怀中的儿子抱紧了些,挨得青洛更近了些。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欣嫔不但和贞妃长的像,连受宠的步骤都一模一样。

    阮云萱说:“即便知道是做戏,可我看着一样刺眼、心痛。”

    轩辕晚晴淡漠地笑笑。

    阮云萱追问:“你不难受?”

    轩辕晚晴道:“习惯了就不难受了。”

    阮云萱垂下眼眸:“怕是再多次我也习惯不了。”

    轩辕晚晴语气调侃:“你又对自己没信心了。”

    阮云萱想笑,鼻子却一酸,忽听嘉婕妤道:“皇上,今晚宴席都是些俗戏,无甚趣味,恰好近日臣妾研习琴曲颇有所得,不知皇上可允臣妾献众一曲?”

    轩辕晚晴和阮云萱对视一眼,知道重头戏来了。

    青洛看了嘉婕妤半晌,微笑道:“也好。”

    情节是精心铺排过的,因为嘉婕妤的泠泠琴音才一拨划便引起乐师合奏,并有舞女翩然登场。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悲凉缠绵的曲调原不适宜在这样的喜宴上奏响,可台上罩面的领舞女子却用婀娜曼妙的舞姿迷惑了感官。

    轩辕晚晴和阮云萱不约而同地去打量青洛的神情,温和的微笑像极了青羽苍。

    “啊!”

    欣嫔面前的粥碗突然打翻,三皇子立刻嚎啕大哭,舞曲戛然而止。

    青洛的表情瞬息万变,侍立在欣嫔身侧的宫女吓得跪地发抖,连求饶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宫女身旁是挣脱了嬷嬷、提着花灯的青思南,那碗粥也溅了些在他脸上。

    青洛的瞳孔有一瞬紧缩,明白那是凉粥时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嬷嬷这才冲上来把思南拉后几步,跪下磕头:“老奴该死!”

    “皇上。”阮云萱神情紧张,抢在青洛前头开口,“今日是皇儿的生辰宴,小惩大诫便了。”

    欣嫔听闻,一边哄着儿子一边红着眼睛撒娇:“怎么偏翻了臣妾面前这碗?”

    青洛只顾欣嫔和三皇子,随口下令:“皇后做主吧。”

    阮云萱看向扁着小嘴憋住哭泣的思南,心头一阵刺痛,带着颤音开口:“嬷嬷,明ri你便出宫吧,大皇子不再需要你来照顾。至于欣嫔的侍女……”

    “皇后娘娘。”三皇子哭声渐弱,欣嫔迅速截过话头,“莺儿平日最是稳妥,若无人故意为之,必不会将粥碗打翻。”

    言下之意自然是距离最近的思南调皮捣蛋,毕竟当时谁也没看清粥碗是怎么打翻的。

    “小孩子不当心,难免的嘛,怎么好说是故意。”顺妃欲打圆场。

    欣嫔杏目微寒:“姐姐说的好生轻巧,幸亏呈上来的是凉粥,若是热的,可也这么算了?”

    “的确是故意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无嗔无怒的讥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轩辕晚晴挑衅地直视欣嫔,四下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欣嫔心下一沉,猜不出轩辕晚晴的意图。

    轩辕晚晴的目光扫视她一瞬,忽而投在嘉婕妤身上,冷笑:“妹妹这首曲子不好,惊了大皇子,又牵连了三皇子,该当何罪?”

    众口险些哗然,齐齐盯向嘉婕妤脸上,只有青洛唇畔的谑笑一闪即逝。

    嘉婕妤满脸无辜,沉默半晌才道:“贞妃娘娘怎可这般冤枉臣妾。”

    轩辕晚晴懒懒笑道:“皇子的生辰贺宴,你却奏了一曲《长门赋》,难道是为应景吗?”

    嘉婕妤哑然,侧过头懊恼地觑了眼青洛,俯身请罪:“皇上恕罪,是怡婕妤请求臣妾以此曲助舞,并不是……不是臣妾的本意啊!”

    台上那名领舞的女子忽然脚下踉跄,惊恐地跪倒。

    青洛若有所思:“怡婕妤,你真是有心了。”

    此话一语双关,怡婕妤登时放出哀音:“不是臣妾!是萧妃娘娘教臣妾此舞!她求臣妾演绎给皇上看的!”

    青洛气笑:“你既然那么听她的话,朕便也赐你移居并禁足于鸾栖殿。”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怡婕妤哭喊不休。

    “乏了。”青洛冷冷低喝,霍地起身,“回紫宸宫。”

    内侍接旨传喊:“摆驾紫宸宫——”

    “我又欠你一次。”阮云萱暗中朝轩辕晚晴一笑,却见轩辕晚晴娥眉深锁,脸色阴晴不定。

    散去宴席后,薛墨白被小孟派来的人匆匆叫走。阮云萱拉住轩辕晚晴的手:“你怎么了?”

    “太容易了。”轩辕晚晴沉吟,“宋悦琳是个蠢材也就罢了,怎么连解梨裳都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辩驳?”

    阮云萱微怔:“想来嘉婕妤没料到你转言之快,一时慌了手脚。”

    轩辕晚晴摇头:“不可能……认罪之快、推脱之迅猛,就像是我们反而中了她的计一样。”

    阮云萱握了握她的手:“不管怎样,确是踩死了萧妃无疑,只怕青洛连动兵的时日都要提前了。”

    轩辕晚晴咬着唇:“就是这样才奇怪啊……”

    嘉婕妤弹奏长门赋,无疑是为了让青洛想起仍在幽禁中的萧妃,好求得一见以诉衷情,便是达不到这个效果,也足矣推出擅舞的怡婕妤和琴技高超的自己。然而轩辕晚晴才不过两句质疑,嘉婕妤便和盘托出,这明显是将萧妃在死路上又推了一把,绝不是结盟之势。

    “母后……”跟随惠儿去擦拭更衣后的思南拽了拽阮云萱的广袖。

    阮云萱回身抱起他,听他委屈地低声说:“不是思南打翻的……”

    阮云萱心疼地柔声道:“母后当然知道不是皇儿。”

    轩辕晚晴叹了口气,挥去心中的疑惑和挫败,对阮云萱道:“我先回去,思南的嬷嬷你暂时莫要寻进新人来,最好自己带着,万事多加注意。”

    阮云萱感激地点了点头:“放心。”

    轩辕晚晴又看了看欲语还休的思南,抬手揉揉他的脑袋,转身带着抱若涵的嬷嬷回往长明阁。